我們回來的時候,小玲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
「去哪瘋了?神神秘秘的!」小玲邊給我們倆倒水喝,邊笑著問。
「我領咱哥上村長家了。他家的馬小晴現在可是大閨女了,看上咱哥了,讓我給搭個橋……」剛子是滿嘴跑火車,誰也貓不準他突然會冒出一句什麼話來。
我被他陷害得真之又真,卻不以為然——有誰會相信剛子的瘋話?可是沒過幾秒鐘,我就發現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以為小玲會使勁掐剛子一把,罵他一句「沒正形」,誰知道這次小玲好像當真了,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得無無影無蹤,變得沉沉的,手里的暖水瓶「當」的一下被放在了桌子上,轉身就去了廚房。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以前剛子和我打架,踫壞了一個碗,她都會心疼老半天,今天這是怎麼了?
剛子卻依舊在笑,可是那笑,卻充滿了陰損︰「強子,你這事能成,小玲對你也有意思。」他邊笑邊跟我小聲嘀咕。我的牙咬得緊緊的,慢慢地擠出了一句話︰「這他媽用你說,我早就知道!」
剛子一听這話,立刻停止了奸笑,轉身就往廚房跑︰「小玲,哥逗你玩呢。馬小晴看上的是我,咱哥哪有那福份,他準備陪六叔過一輩子呢……」
沒等他說完,六叔剛好開門進來,一煙袋鍋子砸在了剛子的腦袋瓜子上︰「混賬小子,又胡扯!」小玲看到剛子挨了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剛子見六叔一回來就打他,心里很不服氣︰「六叔,你偏心眼兒!我說錯話你就打我,強子干混賬事,你管不管?」
我一听,壞了,這小子要賣我!
事出緊急,我在里屋想攔都攔不住,而小玲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僅沒攔,還跟著起哄︰「快說,大哥干啥壞事了?」
我在里屋急得直喊︰「剛子,你敢說,我整死你!」六叔推門就進屋了,瞪著大眼楮,狠狠訓斥我︰「小兔崽子,能耐大了!你想整死誰呀?」訓完我,轉過頭叫剛子和小玲進屋︰「說,就現在說,他小子要是真干了壞事,我今天就為民做主!」其實六叔根本沒把剛子的話當回事,因為他的話,是陰天來乘涼——沒影!
「小玲要當我嫂子,強子要當我妹夫!」
完了!我的大腦「嗡」的一下就懵了!我的世界毫無遮攔地暴露在了天底下!就像被人月兌了衣服,扔在大街上,過往的行人無不嘻笑觀賞,我心里的那份羞愧和恥辱,讓我無地自容!我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兒,我閉緊了嘴巴,不敢說話,害怕一張嘴,它就會蹦出來。我的頭低的快塞進褲襠里了!
半天沒人說話。我慢慢地抬起頭,看到六叔那雙大眼楮正死死地盯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招認。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六叔又把頭轉向了小玲,小玲沒有抬頭,我知道她心里比我還要糾結。六叔冷冷地叫一了句「玲子」,小玲還是沒有抬頭,但我看到了她的眼淚在往下流,一下往下流。
「孽呀!孽呀!……」六叔一邊低聲念叨著,一邊朝門外走去。
「六叔!」
「六叔!」
我和剛子急忙追了出去。
那天,六叔回到窯上去了,說家里孩子多,睡不開,在窯上將就幾天,可這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我和剛子去看了好幾次,小玲自己也去了幾次,他都沒回來。
我和小玲的事一公開,就遭到了六叔反對,一下子給劃上了句話。我和小玲再也沒有了以前的親密,互相躲著。剛子也不怎麼說話了,整天悶著頭劈柴。
除夕那天,六叔回來了!他滿臉燦爛的笑容,讓我們三個人都模不著頭腦。
「玲子,快把肉拿進屋去。」六叔一邊大步往屋走,一邊大聲喊著小玲。和我剛子見六叔是笑著回來的,心里有了一點安慰,急忙出門迎接。
年夜飯很豐盛,這不是吹牛,小玲的手藝,我是親身體驗的,那真叫棒!剛子說,小玲不僅做菜的手藝好,長得也漂亮,尤其是那身材,高胸脯,翹,小細腰,一看就是讓人丟魂的主兒!我因為這個拉得他耳朵多老長,疼的他眼淚都出來了。
六叔依舊拿出了他只有在過年才喝的陳酒︰「來,今兒過年,咱一家人,都喝點!」六叔倒了四碗酒,嘆了口氣,打開了話匣子︰「唉!六叔這輩子啊,啥也沒有!父母死的早,哥兄弟也都早走了。只有你們三個孩子,是我最舍不得的丟下的,要是沒有你們三個呀,六叔就去找我那五個老哥去了……」六叔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看著六叔那蒼老的臉,那變了形了手,我們三個都哭了。
「六叔沒有別的夢想了,就想讓你們三個好好活著,能有點出息,早點成個家,開枝散葉……」六叔的聲音幾度哽咽︰「咱家呀,出了兩個大學生,這是六叔的驕傲!窯上的人都知道強子和玲子是塊有出息的料……」
「六叔!」
「爸!」
我記得我們哭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地冷靜下來,六叔繼續給我們說著︰「那天剛子說強子和小玲的事,我是一萬個沒想到啊!你們是哥倆呀,怎麼會好上呢?這不是孽嗎?可是啊,在窯上這幾天,我想通了,強子和小玲雖說名義上是兄妹,實際上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你們要是真想好啊,六叔也不能硬攔著。」
嘿嘿?嘿嘿!話頭不對呀!貌似現在對我很有利,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干了,為什麼?有這好事了,還哭?有病啊!
「玲子,爸就問你一句話,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爸,你問吧。」
「咱家這情況,你也都知道,強子這個人,你也了解,你要是真跟了強子,不覺得委屈嗎?」
我的親爹呀,我真得好好謝謝你,你咋把我這半年的心結一下子給打開了呢?我這半年,一直都想問小玲這個問題,卻一直都沒敢開口啊!
「爸,不用考慮,我願意!不委屈!我愛這個家,我愛您!我要一生一世的照顧您,照顧這個家!」小玲說完,臉紅得不得了,看我的眼神,變得眯眯的。你都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真的想月兌光了衣服,去雪地里滾上半天!
我當時激動極了,沒等六叔開口,先端起碗,灌了一大口陳酒,嗆得我眼淚嘩嘩的,又流了出來。剛子一個勁地用腳踹我,那意思是說︰別老不正眼看我,你能有今天這結果,還不得感謝我?我也知道剛子的意思,伸手抓起一個雞腿︰「給,塞上!」說完就給剛子遞了過去。
六叔看了看我倆,笑了。小玲看著剛子的吃相,也咯咯地笑出了聲,臉沒那麼紅了。我大著膽子給小玲夾了一塊雞肉,放到了她的碗里,沒想到小玲說︰「這酒泡雞肉是什麼講究啊?醉雞嗎?」我抬頭一看,呀!放錯碗了,一大塊雞肉放到酒碗里了。
「哈哈……」全家人又都笑了起來。
那個除夕,我們四個人都喝醉了,唱啊,跳啊,都變成了酒魔。小玲是第一次喝酒,醉得一直說熱,要月兌衣服,嚇得剛子一個勁地抱著她︰「可不行啊,小玲,還沒洞房呢,別讓強子得了便宜!」六叔讓我和小玲發誓,在考上大學以前,不能老想著往一塊湊,雖然他答應不攔著我倆的事,但不代表就同意我們胡來。其實我也根本沒往那方面想,畢竟身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全家的夢!
等第二天醒酒了,我拉著小玲的手,緣定了三生!
那是我過的最幸福的一個除夕!
六叔好幾天都沒到窯上去,說過年沒啥事,在家多呆幾天,後來我才知道,是窯上出了大事故,把六叔給開除了。從此,六叔就開始有病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劇烈的咳嗽,大口的吐痰。剛子說到醫院看過了,說是得了肺癌。我們都沒敢告訴他,單說是氣管炎,吃點中藥就好了。到了上學的日期,小玲卻沒走,她說她要留下來照顧六叔。六叔讓剛子把小玲送到了汽車站,並塞給了小玲500塊錢。小玲知道,這500塊錢,是六叔唯一的積蓄,她一直留著,沒花。
等小玲到了學校,我問了六叔的情況,小玲一個勁地哭,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我是因為軍訓而提前返校的,小玲執意要留下多照顧幾天六叔,所以才晚到。等小玲把情況都說明白以後,我才知道,六叔就只有半年的命了!
我摟著小玲,許久都沒有說話。三個孤兒,還沒有報答六叔的養育之恩,他老人家就要離我們而去了,那份失落感,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能夠說明白的。小玲說她不想再讀書了,想回去伺候六叔,我沒有攔著,並幫她請求政教處辦理了休學,等六叔好了些,或是什麼什麼,還能再回來重讀。小玲離開學校那天,我心里可難受了!
從那以後,我放假再也沒回過家,一有課余時間,我就去建築工地上做力工,掙錢都給小玲寄回去,讓她給六叔買點好吃的,每次都會收到小玲的回信︰「強,不用再寄錢了,剛哥找到了工作,我們現在不怎麼缺錢,你好好讀書,六叔說你是馬家的希望!」每次看完小玲的回信,我都會哭好一陣,字里行間,滲透著她對這個家的愛!
六叔的病沒有像醫生說的那麼嚴重,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因為一直到我上高三,六叔都好好的活著。後來剛子領六叔去市里的大醫院看過,醫生說腫瘤可能是良性的,沒有擴散,而且這兩年家人照顧得很好,病人心情舒暢,戰勝病魔,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有一筆錢,給六叔做手術切除腫瘤,一定能活得更好!我這樣想著,就給小玲寫了封信,叫剛子到我這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