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殼娘子 第十八章

作者 ︰ 風光

第九章

牧場暫時打退了來敵,但敵人並未退卻,而是成包圍之勢緊盯著牧場,令牧場里的人無一刻能放松。

武聿擎肩頭中了一箭,被牧場的人救了回去,但他卻無心治療自己的傷勢,一心只想著落入山崖的妻子與小孟子。

當他醒來之後,知道只有自己被救了回來,整個人幾乎陷入瘋狂,在牧場里大吼大叫、大哭大鬧著,口中淒厲地喊著妻子的名字,身上的箭傷滲出血來也顧不得,令所有人聞之心酸。

直到老成持重的秦閱在當時硬著頭皮勸諫,告訴武聿擎眼下牧場正處于危急存亡之秋,他才慢慢地冷靜下來。不過他並未放棄搜索營救妻子與小孟子,只要一天不見到尸體,他就抱著一絲希望。

每日、每日,武聿擎都站在牧場的了望台上,指揮抵御著敵人的零星攻擊,由于牧場位置正位于關外進入京城的要道上,若敵人能攻下此地,無異于在朝廷的要害上插了一根針,其後只剩下邊關防軍這最後一道防線,京城岌岌可危。為此,他不敢大意,卻也疲憊不堪。

不管是保衛牧場,或者是保衛國家,他都當成自己的責任!

一邊忙著戰事,另一邊,他還擔憂著妻子與隨從,派屬下秘密地在萬馬谷搜尋下落不明的他們,蠟燭兩頭燒,都快教他心力交瘁了。只是男人堅毅的意志力讓他撐著,如今兩邊都少不了他,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倒。

「場主!你休息一下吧?」

今日已是馬車墜谷的第十五天,秦閱擔憂的看著武聿擎略顯蒼白的臉,旁邊一干屬下們也關心地勸說著。

這幾日身與心的勞累,令場主的箭傷幾乎沒有好多少,傷口甚至還有惡化的傾向,足見他幾乎不在意自己的傷勢。這顯然是因為少女乃女乃生死未卜,造成他覺得日子了無生趣,不在乎自己性命的心態。

「我無所謂。」他冷冷地打斷秦閱等人的話。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懷與安慰,他要的是消息,不管是好消息或是壞消息。「外頭的情況如何了?」

「啟稟場主,敵人的行動還是一樣,會在寅夜或清晨派人來偷襲,最近一次是前天。」秦閱沉吟了一下,「不過最近他們似乎有聚集的跡象,炊事時的灶火突然變多了……」

「竟然如此」武聿擎眉頭一皺。難道對方在集中兵力要猛攻了?

若是對方願意與武聿擎正面硬撼,他豁出性命都要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因為殺妻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他很不希望相信她已經死了。

然而他身為牧場場主,除了要顧及牧場的存亡,更要在乎弟兄們的生命。

或許……該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議事的屋內一陣寂靜,武聿擎凝重的表情,似乎讓清冷的屋內都快要結上一層霜。這時候管事在外頭請求入內,語氣似乎很是急迫。

秦閱在武聿擎的示意下開了門,管事一進門,表情相當難看,欲言又止地說︰「場主,萬馬谷搜救的弟兄們……找到一些夫人的東西……」

「什麼?有初真的消息了嗎?」武聿擎拍案站起,比起方才談論戰況時,情緒明顯變得激動許多。

「不是有夫人的消息,而是弟兄們找到這個……」管事呈上手中的東西。

武聿擎死死盯著管事的手,卻遲遲不敢接過。那是一大塊布,是和初真穿著的裙子花色相同的布料。可怕的是,這塊布上,沾著一滴滴已然變為深棕色的血跡,十分怵目驚心。

幾乎是抖著手,他才能強迫自己接過那塊布。然而這塊布彷佛比鐵石還沉重,一拿到手里,他幾乎就崩潰了。

在萬馬谷下是一條急流,當初派人搜索只找到一些馬車的殘骸,其他的東西,包含馬兒都被沖走不見蹤影,初真與小孟子自然凶多吉少。

何況,她還懷著身孕,這片帶著血跡的裙擺,代表著什麼?

武聿擎不敢去想,但事實卻赤luoluo地呈現在他面前,讓他無法逃避。

原本他還為一個即將來臨的新生命而欣喜,然而一場戰火、一支利箭卻改變了這一切,這究竟應該怪誰?

是該怪外頭那群可惡的敵人?還是要怪優柔寡斷,怕她身體不適,不敢催促她啟程的他?

兩者都很該死啊!

緊握著的拳中,染血的布料更加刺眼,武聿擎索性閉上眼,但表情卻是極端的痛苦,一股血腥味涌上喉頭,卻又被他硬生生吞下,肩上的箭傷隱隱作痛,卻怎麼也比不過他的心痛。

他強自忍耐的模樣,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擔心害怕,怕性烈的場主會在情緒失控之下,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然而武聿擎深吸了口氣,眼楮一睜開時,卻是如古井般的幽深沉凝,隱隱透出殺伐之氣。

「召集所有弟兄們,我有話要說!」

這一次,不惜賠上他所有的一切,他也要做個了斷了。

「……此役之後,武家牧場恐怕難存,天下第一牧場的稱號必然成為過去,這不只是國仇,更是家恨。我武聿擎無法保全我的家園和親人,至少也要盡全力扞衛我的國家,所以即使敵人再強大,我也不能走。

「不過這是我個人做的決定,此戰是九死一生,沒必要搭上所有弟兄的命。除了我武家一系的上上下下必須留下,其余的弟兄,你們都各有自己的家庭,可以選擇離去,南下入關必能逃過敵人的追擊!」

召集了所有人,說了一番懇切慎重的話,武聿擎讓牧場里的弟兄們自己選擇走或留。除了武家一系的自家人,有必要守護牧場因為這是他的家園外,其他人沒必要為武家牧場犧牲,他不能讓自己的決定左右他人的生命。

幾乎是沒有猶豫,甚至大伙兒連動都不動,全都立在原地。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喊了一聲「我願追隨場主」,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一時間喝聲震天,氣勢凌雲,保家衛國的熱情澎湃激蕩著每個人的心。

到最後,沒有任何一個人移動腳步離開,全部選擇留在牧場里。

他們的留下,是道義,也是對武聿擎的強大信心,更是因為每個人都把牧場當成了自己家。在武家牧場虧損時,場主沒有拖欠過一毛俸給;在牧場被人下毒時,他更是身先士卒進萬馬谷,還替屬下挨了一記馬踢,這樣的主子,誰能不信服?不崇拜?

看著底下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情緒高昂熱烈,一張張臉龐都透著堅毅與不屈,武聿擎看了不禁有些鼻酸。

不過他忍住了,沉下臉壓抑著情緒,厲聲喝道︰「好!既然弟兄們都願意留下,那就隨我建立一番功業吧!」

那天起,武家牧場的眾人不動聲色地忙碌了起來,而外頭的敵人似乎也有所動作,慢慢地增加了兵力,似乎不時就要發動攻擊,一次就要擊潰牧場似的。

牧場里的牲畜們,在先前敵人尚未攻來時就已先移出了一批,留下來比較健壯的,也慢慢的送出牧場,到最後,只剩一些老弱殘病的牲畜免得敵人發現異常。

在武聿擎的規畫下,所有可用物資全撤了,屋宇內塞滿干燥的草料,每個人備好足夠的箭矢與武器食物等,準備決一死戰。

接下來,就是比耐性了,武聿擎精于馴馬,世面見得也多,自然知道若是此時刻意誘敵,八成會被看破計謀,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等,等對方自動上勾。

橫豎敵營看來也蠢蠢欲動,決戰時刻應該不遠了。

某個深夜,牧場外突然擂起隆隆戰鼓,這和以前偷偷模模的襲擊不同,敵人堂而皇之正面沖殺過來,還用撞車大力地撞著牧場的門。

牧場看似沒有防備,敵人很快地撞破了門,沖進牧場,和守衛的弟兄們殺成一片。而也許是因為月黑風高,加上正值深夜牧場弟兄們剛從睡眠中醒來,根本來不及召集足夠的人抵抗,只有武聿擎領著約百人的精英們,在進門後的草場和敵人廝殺著,其他人手一個不見。

以寡敵眾的結果,自然是節節敗退,最後牧場方面傷亡慘重,武聿擎幾乎紅了眼,極不情願地喊了撤退。

不到七十余匹精英騎馬往後方萬馬谷的方向退走,敵軍得到了勝利,開心地嚎叫著,更是不願放過逃走的人。

就在快要追上的時候,武聿擎突然吹出了聲響亮的口哨,敵人只見異變突起,草地上翻起了許多黑影,他們的馬兒全都莫名其妙地中了絆馬索,跌成一團,連帶拖累後頭大批騎兵,馬兒及人的哀鳴慘叫頓時響徹整片牧場。

敵方的首領察覺了不對勁,用著異族的語言,高呼著退後。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牧場外圍的高牆上,突然立起一堆人,用著點燃的火箭拼命的往敵軍人群中間射。由于前方倒地的人阻絕去路,後方又來不及停,加上牧場的人們早在場中堆滿了易燃的干草,火箭上甚至附有油料,一陣急驟的箭雨過後,牧場里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將大半的敵軍全圍困在里面。

慘叫聲、嘶吼聲、馬鳴聲不絕于耳,鼻間嗅到的,全是燒焦的惡臭,雙目都被煙燻得睜不開了。敵人沒有想到武聿擎狠得下心毀掉整座牧場,又自恃兵多將廣,所謂驕兵必敗,于是全中了埋伏。

跑在前方誘敵的武聿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惻然,卻不後悔,因為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方畢竟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心一橫,武聿擎大手一揮、長嘯一聲,高牆上的人迅速放完所有的火箭,隨即匆匆地往外跳,騎著早就準備好的馬揚長而去。而他則是領著死傷慘重的先鋒部隊殿後,沖出了牧場的後門,在離開之前,用他驚人的神臂,往內射了最後一支箭,直直射向敵軍的首領。

他沒有看結果如何,便帶著大伙兒退入萬馬谷的老林中與其他人會合,打算帶著牧場的物資,繞著山路至前線投靠平亦超將軍。因為他們知道,敵人這一次不可能全軍覆沒,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幸虧牧場的馬師們先前曾到萬馬谷埋伏獵馬,對于山路十分熟悉,小心翼翼地成功將眾人帶出老林,往山上走。行至山巔處,已接近日出之時,眾人才稍作歇息。

而山下的火,仍然燒著,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忽明忽暗,像要燃盡了武家牧場幾世的輝煌。

所有人都沉默地哀悼著,而武聿擎立在山頭上,遠遠凝視著山下越來越微弱的火光,心也慢慢地沉下,最後,他看向牧場之後黑壓壓的萬馬谷,眼眶不由得一紅。

接過屬下遞上來的酒壺,他狠狠喝了一口,其他的酒全往那漆黑的山下傾倒,直至一滴不留。

別了,他的家園!別了,他的兄弟!別了……他摯愛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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