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德帶著兒子走進山前稍左一些的村子,但見房屋整潔,道路寬闊,屋後樹木高聳,房前籬笆圍繞。雖說村子不大,也沒有什麼深宅大院,但無論哪一戶人家,都是整整齊齊,讓人看在心里十分舒服。
呂德牽著驢,在小村中信步而行,仔細觀看,準備找一戶人家,借機進去,好讓兒子休息一下,也換換干爽的衣服。可是也許因為大霧初散,又是深秋時節,田里農活兒都干完了,所以路上、屋外並沒有人。呂德正無所適從,忽然就在路東面有一戶人家的房門打開了,走出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女人。
見有人出來,呂德急忙上前施禮︰「大嫂,行個方便吧!我們是過路的,這霧太大了,孩子的衣服都濕了,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給孩子換件衣服。」
那女人看了看他,眼里光芒一閃︰「你是大夫?會看病了?」顯然她並不識字,但看呂德打的卦幡,也猜到了幾分。
呂德點頭稱是。
那女人忙說︰「那就進來吧!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呂德便扶兒子下了驢,牽驢進院,拴好了驢,由這女人引路,進屋里去。一進屋里,呂德才發現,這家中只有母子二人。這女人之外,還有一個**歲的小男孩,並沒有男人。他便試探著問了一句︰「敢問大嫂貴姓?」
不想這女人倒是心直口快︰「莊戶人家,哪有什麼貴姓!我家姓李,人家都叫我李二嫂。我家那口子早就死了,只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也還過得去。哎?你們是怎麼回事?怎麼帶著這麼小的孩子出門?看把這孩子凍得,怪可憐的。」
呂德嘆道︰「發妻早喪,只留下我們父子,四處飄蕩,連這孩子,也都習慣了。」
一邊說著,呂德取出了干衣服給兒子換上,濕的衣服正待收起來。李二嫂早伸手接過去︰「這衣服也髒了,今天遇上我了,都是一樣苦命人,我給洗洗吧!你們先歇歇腳,呆會兒我做點兒吃的,也好暖和暖和再上路不遲。」
呂德喜出望外,出門在外,能遇到這樣的好人還真是不易。這時李二嫂的兒子稱做阿毛的過來叫呂品一起出去玩,呂品還退縮著不肯去,呂德便一番鼓勵,阿毛又拿出自己的兩樣玩物,呂品終于答應了,被阿毛拉著一起出去。呂德便在心中暗暗思量,這地方實在太合自己的意,該怎麼找個機會,想辦法留在村里才是。
李二嫂出去不多時,做了一盆手攆面進來,招呼他們父子共同進餐。呂德不住感謝,吃著熱乎乎的面湯,不由得心潮起伏︰如果妻子在世,兒子怎麼會成了這麼一個性格!這些年也不用這麼辛苦了。自己本是一片善心,要帶回那鬼物,取它的頭骨化灰,為人治病,怎麼老天爺偏偏要這麼懲罰于他?莫非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要自己一定離家出走,流落他鄉,找到這麼一個風水寶地,叫自家陰陽二宅風水相應,成就兒子的事業不成?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再苦些、再累些,也算值了,雖然愧對妻子,但總算沒有辱沒了祖宗。
吃過飯,李二嫂把桌子收拾下去。李阿毛又來叫呂品,這回他居然沒有猶豫,就隨他出去了。呂德看著,心中高興,看來人各有緣,想不到兒子竟然和他對脾氣,如果留在村里,對兒子的性格培養也是大有好處。
他正這麼胡思亂想著,李二嫂走進來了,開口問道︰「既然你是大夫,我有些毛病,不知道能不能幫我診治一下?」
呂德忙說︰「李二嫂恩情正不知如何報答呢,區區小事,正應效勞。只不知您得的是什麼病?」
李二嫂稍一遲疑,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這毛病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還是請先生為我把把脈吧!」
呂德知她有難言之隱,也不再問,只管凝下神來為她診脈。一診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她的脈象完全正常,雖有些腸胃不調,但並不嚴重,她說的應該不是這個毛病。令他吃驚的就是,她的脈象之中竟然也有隱隱的、細如游絲的一絲雜亂之氣,與五年前吳少夫人的脈象十分相像。
難不成她也中了邪魔,有妖物禍亂不成?呂德暗暗搖了搖頭。他自幼讀書,深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所以從進屋以來,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李二嫂,如今見她脈象有異,便抬頭定楮凝視,這才發現她的眼中布滿了血絲,滿臉疲憊之色,看來是有些日子沒有睡過好覺了。
李二嫂見他神色有異,忽然間竟然眼淚簌簌而下,一改一貫的心直口快的語調,反而變得幽幽暗暗︰「難道我真的沒救了嗎?我看了好幾個大夫了,你也不妨直說,我倒是無所謂,怕的就是我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孩子可怎麼辦是好……」一時間,說到傷心處竟然哭出聲來。
一見剛才還風風火火,熱情洋溢的李二嫂,竟然哭成這個樣子,呂德不由得悲憤交加︰這是一個什麼世道?怎麼到處都有鬼怪出現?恨只恨自己沒有降魔除怪的本領,愧對列祖列宗。可是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總要試上一試才是。只是兒子……他靈機一動,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呂德退後兩步,深施一禮︰「您也不必太過傷心了,我定當全力以赴,為您診治。只是這病來得怪異,不太正常,你要和我說實話才行。」
李二嫂止了哭泣,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不知他是是真看出病來,還是江湖郎中的托詞。
呂德看出她的意思,忙說︰「實話說吧,依我看,你這病定是有邪魔做祟,不是實病。我並無十分把握,但既然遇上了,總要試一試才行。」
一听他說出病因,李二嫂哭聲又起,邊哭邊訴︰「既然先生看出來了,我還有什麼說不得的呢!半年前,我家那死鬼突然意外死掉了,誰知他陰魂不散,還在纏著我不放。自打上次清明,我給他上墳回來,就得了這個怪病,每天晚上都夢見他,非要折騰得我死去活來不可,臨走還要我隨他去地下陪他。直到今日,我是生不如死,每天里就怕夜晚到來,守著枕頭不敢睡覺。有好幾次我都想不活了,一狠心隨他去也就算了,可又舍不得我家阿毛。我要一死,阿毛可有誰來照顧呢?你要真能為我治好這個毛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啊!」
呂德听他說出病情,真是又驚又嘆,驚的是這世上竟有這樣離奇的事兒,嘆的是人生多苦多難,自己卻空有濟世之心,沒有回天之力。事到如今,也只有勉強一試了。可是這一試若不成功,豈不是沒有了第二次的機會?這回可不像在吳員外家,可以住在這里,遇到機會。他心中暗暗思忖,突然靈機一動,有了一個主意。
「您不必太過傷心了。」呂德說道,「我這里有一個主意,如果李二嫂能幫助我留在村中,我定當竭盡全力,想盡辦法幫你治好這病。」
李二嫂止了哭,不解地望著他,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呂德接著往下說︰「我們父子四處流浪,吃苦受罪,終究不是辦法,總要有個安身之處才行。如果您不嫌棄,我們認個親戚,只說我遠處投奔而來,別人定然不會懷疑。我們留在村里,我也好有機會為您慢慢診治。」
李二嫂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稱是。她這段時間以來,也看了幾個大夫,可誰也沒診出她的病根,這位先生一診即準,看來多少有些本領,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于是低頭一想,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說認個親戚,倒也不妨。我家阿毛他爹遠房有個表弟,已經多年沒有來往了,你如果不嫌,就權當是這個表弟,我去和里長說說,留你在村里應該不成問題。只是還沒有個住處。」
呂德一听這話,欣喜異常︰「住處倒不忙,若能留下,我慢慢想辦法。既然如此,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于是再不怠慢,彎腰施禮,改稱「表嫂」,李二嫂也叫了一聲「兄弟」,心中感慨,不由得兩眼兩次垂淚急忙轉過臉去,拿手擦干了。
這時日已西斜,李二嫂急忙去找里長,說明情況。她在村中人緣向來不錯,里長也沒有懷疑,便同她來家探看,一見呂德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像個讀書人的樣子,又知他通曉醫易,村中正缺少這麼個人,平日里看個病、決個疑都沒有人,他若能定居,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點頭同意,答應呂德父子留在村中。只是暫時沒有住處。李二嫂家又沒有男人,居住多不方便。正無計可施時,里長忽然一拍有腦門︰「有了。村西頭有間空房,兩年多都沒人住了。如果你不嫌棄,就住在那里好了。」
呂德一听竟有這種好事,真是求之不得,正要點頭答應,順便說幾句感謝的話,不料李二嫂眉頭一皺,將頭搖得像撥郎鼓一樣,口里一個勁兒地說著︰「不行!不行!這可不行!那屋里鬧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