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殺!」嚇破熊膽的短聲厲叫之後,地獄來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全部從黑夜的無盡恐懼中釋放出來,整齊的踏著步伐,一批又一批地往山下沖鋒。
「來人!來人!」山中有村落,村落有狗叫,狗叫了就有人要醒。踫巧醒的人是耳朵很靈光的大漢。
村落本身很簡單,一口井,幾棵大樹,一片片土房石牆,以外就是無盡的田野。可是有的妖魔鬼怪還是聞到了不是純粹的絕望和膽顫,似乎在暗處,更暗處,還有人在掩面偷笑。
「一路左邊,二路右邊,三路中間,愈方湯,你留在外面待命!」
烏黑的盔甲在劇烈的跑動中嘩啦啦的作響,刀光劍影泛著寒光,摻著滲人的白晃晃。一隊又一隊人馬如洪水猛獸般沖進村落。
「沒人!」「沒人!」「這兒也沒人!」士兵搗碎了壇罐,砸破了砂鍋,撞壞了木門,拆掉了石牆,一無所獲。「集合!」首領環繞一圈四周,豎立起大刀,準備作戰。「我們恐怕中計,突圍吧。狗都被藏起來,我們失算了。」首領身旁的蒙面黑衣人耳語道。
「好…….」一箭穿喉,鮮血如噴薄的泉水涌出,首領用手捂住脖子,睜大了雙眼驚詫地盯著射箭的方向,一個縴細的影子立在遠處的山坡上。
「突圍!!!」蒙面黑衣人嘶聲力竭地咆哮了一句,周圍才算有了反應,無頭蒼蠅似的四散逃竄。
「啊!」一聲怪叫從遠處傳來,有如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啊!」又一聲慘叫,短暫地停留了幾秒。「地底下有東西!」一個士兵大聲提醒著周圍的同伴,但自己剛說完話就消失在地面,留下一個大坑。「不要慌,向我靠攏!何方妖孽在此布下蛛王陣,速度現身,我愈方湯奉陪到底!」擲地有聲的話語像定魂丹一樣,讓嚇破了膽的士兵又集結到一起,快速向村落外沖去。
「好,你出來,我們玩玩。」村落中回蕩著一個女人的聲音。
「將軍……皇將軍他…….」蒙面黑衣人狼狽不堪的對著頭戴鐵甲盔遮住面容的愈方湯說道,沒說完愈方湯便不耐煩地一躍而起,騰騰在半空中蹬踢了幾腳,便落到了村落中央的水井旁。一群黃衣人手持長槍圖團團將他圍住。
「焚天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怎麼,新廟主還沒到任,就要再生事端?」愈方湯冷笑著拍拍衣袖。
「這件事和廟主無關,我們到這里只是要你黑劫門抵命而已,齊廟主的債,你來還自然是最好的。」黃衣人叢中一個男子說道
「黑劫門出了孽徒,才有了今天你們演的這出戲吧?(黃衣人中一陣騷動,但很快平息下來)你們齊廟主是被人害死的,這不假。不過我說句公正話,就算我黑劫門在你們所謂的正派眼中如何作惡多端,也不會下作到半路截殺門派掌門。倒是你們好陰險,連蛛王陣也能用上。」
「對付你們這些邪教,也顧不上什麼道義了。再說,你們也配光明正大麼?」一個黃衣人理正嚴詞的說。
「正邪這種幌子到了你們手里,便是最好的殺人良方,不見血,卻能要命。恩恩怨怨何時了,今日你又欠下我黑劫門上百血債,我不還,也有人會還。」愈方湯閉上眼,緩緩說著。
「不會了。」剛才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愈方湯的後面,愈方湯急忙轉頭去看。一個有四只手全身發青的女子正繞有興致地盯著自己看。
「露荷公主…」愈方湯虛起眼楮,合不攏嘴。
「哈哈……你們听見了嗎?他還記得我的封號,那時候我可是只有兩只手哦~」那個女子猖狂地大笑。撲通,愈方湯跪在地上,「臣沒能保護好公主,萬死莫贖,公主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人群又是一陣騷動。「怎麼回事?」「那個男的有病吧?」
「想死?哪有那麼容易!」女子極快的速度沖到愈方湯面前,一只手抓住他的喉嚨將他提起來,愈方湯嗚嗚地艱難呼吸,卻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你听著,我現在是焚天廟八生妖王,掌管凡間一切痛苦和仇恨,不要假惺惺的拿那些事來敷衍我,小心我現在就把你打到爛肉地獄。神話時代已經來了,有所覺悟吧。」愈方湯想說什麼,但喉嚨被手卡得太緊,只能听到像蛇一樣的嘶嘶聲,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彎曲成一個半圓,伸到女子面前。
「切!」女子把頭轉向另一邊,但語氣顯然沒有剛才那麼凶狠,手一松,愈方湯頭往上一揚,身體轟地倒塌在地上。
「到此為止吧。」黃衣人中又走出一個短發男子,肩上系著一根白色的布巾,背對月色,看不清面容。
「愈方湯,你們黑劫門到底是要像魔鬼一樣存在多久?像今晚這樣的偷襲,我從開始有記憶起就從未忘記過。我听說西謫神話里說,他們的創世之神掌管著眾神,而眾神之長背叛了創世神,發動了一場血流成河的戰爭,最終,它失敗了,被永遠詛咒。你不覺得你們就像神話中所描述的那樣麼?為什麼仁道與安寧在你們眼中如此不屑,為什麼殺戮與殘暴在你們眼中就是人生的意義?可惜你們只配擁有神話里的結局,不配去實現神話中的過程。結束吧。」
男子憑空變出一把泛著幽光的長劍,在黑暗中劃了幾個圓圈,刷地刺向愈方湯的心髒。
「等一下。」愈方湯幾乎是在一瞬間看破招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了劍鋒。
「殺!」黃衣人群再也按捺不住,首先沖出了十來個手持長槍的,雙手高舉長槍,槍尖朝著愈方湯的頭,狠狠戳去。
「退!」愈方湯大喝一聲,雙手如大鵬展翅般伸向兩側,張開手心。一股極強的氣流突然出現在愈方湯四周,旋轉著向四周散去,所有人都被吹開十幾米,身上像是被小刀割了許多道口子,好幾個黃衣人被吹回來的長槍刺成重傷。原本還打算繼續沖過來的黃衣人愣在了原地,不敢前行。
「混賬!黑劫門的人竟然已經拿到了玄書…」全身發青的女子迅速站了起來,四只手臂上被割開了不少傷口。她念念有詞地用一根手指點點了其中一個傷口,所有傷口上的血便往回流動,傷口也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我並不是躲避死亡,公主。」愈方湯用手拄著地,借力站了起來。「我只是要說明我們黑劫門的信仰,因為它容不得旁人的誤解,更容不得有人借此污蔑我黑劫門的祖祖輩輩創下的規矩。」愈方湯撿起地上的一把長槍握在手中。「焚天廟有自己存在的意義,那麼黑劫門也有。既然公主還活著,那麼我就又必要向公主說明,我為何會加入黑劫門,為何會站在這里,還有,黑劫門的一切。」
「誰他媽想听你在這里里吧嗦!」八生妖王突然從一只手中拿出一把匕首,嗖地射向愈方湯。
一身悶響,匕首深深地插進愈方湯的左肩,而他沒有任何表情。
「公主,」愈方湯顯然不會對八生妖王的任何攻擊還手。「八生妖王的恐怖之處在于,承受的傷害越多,痛苦越多,便可以如數奉還回去,而自己最後毫發無損,對吧。您不是對我下不了手,而是期望我來動手。」他深吸了一口氣。「十年前,我拼命保護公主從蒼星三千追兵中逃月兌,可惜叛徒出賣,我們被引進了生思谷,護衛幾乎全軍覆沒,在這個時候,你的表哥絕望了,他開啟了生思谷中的雙生界。這收到了奇效,雙生界中的妖獸消滅了所有敵軍,似乎勝利在望。然而雙生界的開啟必須有一個活人祭品,而那一次雙生界選擇的祭品……是公主你。」愈方湯用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方形大門,在門中央又劃出一個人頭。
「這些我都是後來到了黑劫門才明白的。當時我只看到公主你消失了,就在我眼前。我們無法相信你會平白無故的消失,你的表哥開啟雙生界體力耗盡先走一步,最後只剩下我苟延殘喘。我一路打听,卻得知了滅國的消息,若不是心里還放不下公主,當時也許我就自行了斷了,我饑寒交迫,露宿街頭,在幾乎餓死的時候,被黑劫門的前任掌門乾算將軍所救。」愈方湯眼里閃現出一絲的懷念,「呸,那個惡魔。」八生妖王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愈方湯沒有理會,接著說道。
「我和你一樣,公主,我那時候听聞的黑劫門和你們眼中的沒有差別,是人間地獄。但是乾算將軍給了我另外一個機會,讓我了解黑劫門根本不是你們所看到的那樣,它也是在保護自己的子民,為了仁義而戰。只是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所以黑劫門便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去對抗,以自己的方式來尋找天理。請你相信我,公主,在不久的將來,黑劫門這個名字,將不再是那麼的陰森恐怖。」
「那個,三皇子殿下,您認為王朝存在的價值是什麼?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人願意守護著它?」
「這個很深奧,說實話。我過去也問過父皇,但是他沒能回答,嗯…….就算問再多人,也許他們也無法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那您也沒想出來麼?」
「啊,我當然不是聖人,怎麼會有正確答案。不過,我經歷了這幾年的戰亂,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是麼?是什麼?「
「我看到了百姓的生靈涂炭,敵人的鐵騎肆虐,國不國,家不家。我以為天明王朝就是我所守衛的一切,後來,我發現我太自私了。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都是生生不息的,他們才是永恆不變的,我們的王朝,不過是一個守護者,守護安居樂業,守護仁義道德。有人認同這樣的王朝,願意成為和我們一樣的守護者,所以會有很多人始終站在我們身邊。對嗎?」
「對嗎?」
一個巨大的紫色方形門在黑暗憑空出現,門四周閃爍著白色的光。「八生妖陣!」八生妖王怪異的叫著,四只手上下舞動,手指尖涌出一條條藍色絲線,絲線交叉匯聚,形成了紫色的大門。「我所經歷過的痛苦,又豈是你能懂得的?在這里大言不慚,簡直是可笑之極,去地獄悔悟你的錯誤吧!」八生妖王雙眼變得通紅,狂嘯著拉動絲線,門中央出現一個漩渦。
「假如公主不想听,我會試著讓我想說的說完的。」愈方湯揚手狠狠將長槍頭朝向下插在地上,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小心,這個人擁有玄書的神功,不能手軟。」手綁白色布巾的男子捂著肚子艱難地站起來,一個黃衣人攙扶著他。「手軟?讓他見識見識妖王的恐怖!」八生妖王身子一震,一團濃霧狀的氣體從她身體中溢出來,緩緩滑入紫色大門之中,听得一陣「卡啦卡啦」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想好你的遺言了麼?」一個似乎從虛空傳出的聲音伴隨著門里漩渦伸出的一只大爪同時出現。「那是什麼!」一個黃衣人張大了嘴,驚恐地癱坐到地上。
「大家不要慌!那是我們苦心想出對付邪教的招式,站在原地不要動!」男子咳嗽不已,虛弱地向四周喊著,試圖讓大家鎮定,但效果不怎麼樣。
踫!巨大的黑影閃電般沖向愈方湯,伴隨著低沉的獸吼。然而一道綠光閃過,黑影連連後退。紫色的門變得模糊,漸漸消失。
「玄書的力量……」黑影繞著愈方湯打轉,卻沒有上前,兩個耀眼的紅點在黑影中虛成直線。
「誅妖法,破。」愈方湯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空氣瞬間凝聚一體,一股強烈的氣流旋轉著圍成一個橢圓形,立在愈方湯身前。
哇啊啊!黑影狂嘯一聲再次撲向愈方湯,卻被擋在氣流之外,反彈力之大,黑影直接被震到幾米之外,借著氣流產生的奇怪綠色光芒,眾人也看清了那黑影的本來面目。
兩只彎曲的長角頂在黑影的額頭上,如半牙月般的雙眼泛著紅光,一張血盆大口里凸出幾根尖利的獠牙,兩個鼻孔呼呼地吐著氣,一頭獅子般的黑色鬢毛。身型似牛犢般健壯,四只爪子刨地發出 地響聲,尾巴竟然是一條碗口粗的巨蟒,嘶嘶地來回扭曲。
「誅妖法…對玄書的力量竟然運用得如此嫻熟了麼…該死的黑劫門!」男子推開了攙扶的黃衣人,「二當家的,小心對付他,必要時就用殺手 吧,這個仇無論如何也要報!」
那妖王忌憚橢圓的氣流,憤怒地在原地嘶吼,「殺了你!」
「開!」愈方湯大喝一聲,再次張開雙臂,氣流頓時散成一條線,綠色的光芒越來越強烈,一把把金色的劍從氣流中魚貫而出,排成一列,嗖嗖地疾速飛向妖王。
「滾開!」妖王咆哮著,卻是尾巴那條巨蟒張開嘴,身子猛地往前一探,兩行毒液從尖牙中噴射而出,立即變為無數條小蛇纏繞在一起,在妖王身前成一道蛇牆。「去!」愈方湯一甩手,劍靈性般地往左邊一滑,躲開了蛇牆,兜了個弧線繼續加速刺向妖王。
「快躲開!那是沾了仙氣的劍,傷到了就會灰飛煙滅!!」男子在一旁高喊著,眼看是不行了,低頭一把拉出身旁黃衣人腰間的佩刀,「走你!」用盡力氣擲向空中的金劍。妖王原地不動,張開血盆大口將頭一甩,登時吞下了所有金劍!那把佩刀在金劍消失後方才一頭插進了妖王後面的樹干上。「滅若梵剎…….原來如此……」男子喘著氣捂住胸口,點點頭。身旁的黃衣人急忙問︰「廟主,什麼是滅若梵剎?」男子斷斷續續地講︰「妖王殺掉八面金剛成為八生妖王後,得到了金剛的梵剎之舌。梵剎之舌可以吞沒世間萬物,使之進入佛界再生輪回,二當家的將他稱為滅若梵剎。」
「這麼厲害…」听到此話的黃衣人不禁為之一振,「殺了他!二當家!」
愈方湯冷笑一聲,「出!」雙掌合一後,夸張地向左右分開,口中大喝。妖王肚子金光四射,男子大叫「不好!」。
噗,一把金劍伴著鮮血從妖王月復中刺出,噗,又是一把,噗噗噗噗…….幾十把金劍一時間從妖王肚子里冒出來,刺穿了妖王的心肺。妖王痛苦地哀嚎一聲,搖晃著腦袋不甘心的轟然倒地。「這…….」剛才還激動不已的黃衣人登時張口愣在那里,啞口無言。
愈方湯若無其事的拔出插在肩上的匕首,扔在地上。「八面金剛只是個凡人,凡人中所包括的萬物,可沒有玄的力量。公主,你難道真的不肯听我把話說完麼?這個世界上莫非真的只剩下誤解和不停的傷害麼?」他表情凝重而失落。
「我…」愈方湯肚子突然伸出一只蛇的腦袋,嘶嘶地吐著信子,轉過頭來盯著愈方湯看。「才懶得听你在這里大談什麼道理!狗奴才!」蛇突然沖出肚子,腸子肝肺竟也紛紛掉落。愈方湯單膝跪地,顫抖著撫模小月復上的裂口,臉上豆大的汗珠留下來,眼看著是不活了。
那條蛇游到地上盤了幾個轉,膨脹得足有井口粗,腦袋上的骨頭咯 咯 地錯位拉長,直到變為妖王女子的面容。
「你不是說不會傷害我麼?你這小雜碎!當初我為什麼要你這廝當奴才,真是瞎了我的眼。」黃衣人們看到妖王如此恐怖的身型,嚇得好幾個人軟了腿,跌倒在地上,手中的長槍扔到一旁。
「我沒有傷害你,公主,如果你明白玄書的真正奧義,你就會發現,那種看似不可超越的力量,其實是一個很大的謊言,是最厲害的幻像。」愈方湯突然抬起頭,莞爾一笑。方才讓人作嘔的內髒竟化為烏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便是玄書的秘密。此番不論新廟主怎麼樣,我們焚天廟必然搶得先機!齊廟主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我溫陌寰也可以放心轉交廟主之職了。」溫陌寰打了個手勢,身邊十來個黃衣人點點頭,將溫陌寰圍成一個圈,其中兩個攙扶左右臂,悄悄離開人群,另外十幾個黃衣人迅速補上空出的位置。
「想走?」愈方湯平靜的站起來,拍拍袖口,「今晚,誰也別走。既然公主無法接受我說的一切,我也無法愧對黑劫門和乾算將軍的知遇之恩。所以,」愈方湯比出食指,點了點黃衣人群中剛剛補上的空位。
「踫!」黑夜中一團紅色炸裂得格外震懾心魄。「我們同歸于盡吧。」
「沒那麼簡單!」妖王喉管一震,吐出一把銀色的弓。彎弓拉弦,瞄著愈方湯,「 」地彈動弓弦。一道細長的光直直射向前方。
「不好!」愈方湯突然慌亂地大叫一聲,轉身便跑,腳踏連營,近似于飛。那道細細的光毫不留情的在後面追著。
一個急轉彎,愈方湯突然奔到黑劫門剩余士兵當中,他們方才一直在外面探頭想弄清里面發生了什麼事,卻只能听得零碎的爭吵和轟隆的巨響,唯一確定的是愈方湯還活著。而那個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見到貌似愈方湯的疾速身影,正準備上前一問究竟,還沒來得及上前,身影便一閃而過,留下一句愈方湯的回音「快跑,往回跑!你們快撤!躲開光!」「他說什麼?」一個士兵扯著耳朵問另一個士兵。「他說……」另一個士兵突然愣住,一動不動。「喂,我說你…」又一個士兵扭頭過來,也愣在那里。
一道光一閃而過,又追到前面去了。士兵們全都一動不動,其中一個還用夸張的手勢指著光來的方向,眯著眼楮咧著嘴。
夜色蒼茫,愈方湯借著月光瞅見右方連綿的止航山脈,暗自思忖,向山脈前的河流飛進。
那道光束離愈方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可以照亮愈方湯後背上那一抹黑色的蛇紋。「隱!」愈方湯突然一頭扎進湍急的河流之中,撲通地濺起巨大的浪花。光束啪地炸裂開去,形成無數個星點似的閃耀光球,漂浮在空中。
「喝!」遠處似仙境之中落下一聲吼,河流之中頓時翻滾滔滔,光球四周前後左右一躍而起伸出四面高高的水牆,水受到劇烈的震動,水紋密集而扭曲。「並!」再一聲吼,水牆轟地向中間牢牢並攏一體,猛烈的撞擊震徹天際,只見踫到光球時已變成實體的泥牆,方才泛著月光的波紋也突然消失,景象隨之不見。黑暗中,仿佛听見地動山搖和大地崩壞。
山巔懸崖之上,愈方湯立于絕壁,呼地吐了口氣。
「尸變,妖生八面。」背後一個清晰又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第二節︰
宮殿外,愈方湯立于群臣之中。傳令太監轉頭點點頭,又轉過臉,再次轉過頭,搖搖頭。
「宣三品伐星將軍愈明煌(注6)進殿!」傳令太監一邊韻律整齊地高喊著,一邊用眼楮斜視著愈方湯遠處一個頭戴山河冠,著蟒袍系玉帶的年輕男子。
愈方湯冷靜的整了整衣襟,卸下佩劍交給旁邊的一位大臣,快步走上台階,吱呀,門開了一個小縫,愈方湯側身而進。
轟隆,門沉重的合上。
金碧輝煌,飛龍游鳳,天馬行空,卻僅有一人于大殿之上,癱坐龍椅,目中無神,龍袍灰暗無色,朱紅的皇門擋住了另外一個世界的陽光,只射進來幾個斑點。一把胡子一頭散發,昏暗中暴戾之氣似掩過了香爐騰起的煙霧。
愈方湯低頭看見自己比大殿更加黑暗的影子,影子上的大理石磚被遮掩殆盡。咳咳,龍椅上的人抬手抹了抹臉,又咳嗽起來,急忙用手捂住嘴。
「臣愈明煌…」愈方湯膝蓋還沒彎下去,龍椅上的人便擺擺手。
「我有件事,必須給你說。」龍椅上的人頹喪的站起來,弓著腰,敲打著背。聲音虛無縹緲。
「公孫明是個大忠臣,你們不要反,他是來勤王的,是來清君側的,對,就是我。」龍椅上的人閉上眼楮指指自己的胸口。
「炙兒和你私交甚篤,你要好好勸勸他。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京城五萬禁衛要是和公孫明的威武軍血戰一場,就是枉對了天下蒼生,便宜了蒼星國的鐵騎,有愧于一百年來百萬邊疆戰士的枯骨!咳咳,咳咳。」龍椅上的人骨子里的弱不禁風正逐漸侵蝕著他的皮囊。「紫靈關是最後底線,決不可讓蒼星大軍跨過一步。我已令人日夜修築工事。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公孫明是不世出的將才,他來日大權在握,定可與來犯之敵決戰而勝。」龍椅上的人說完後,又癱坐在龍椅上,似乎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你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給這個王朝螳臂當車!」愈方湯內心大聲咆哮,可是話總是到喉嚨又咽了回去。「臣不才,請求陛下遷居,公孫明前來,臣等只是將玉璽和軍符一並還了先帝皇子,催他開赴前線,陛下也能躲過這人。」
「躲?我要是躲,我就會駕著一輛馬車,出了廣德門,青草碧綠,抬頭見藍天,低頭見小溪,到得了荊北小村,幾戶人家炊煙,了此余生,天下往往熙熙,不予相干。可是我躲不了,也沒打算逃避。你听過那首詩麼?昨日窗前明月雪,他鄉幾只凍死鳥。兩行蹄印不識路,跛足應是饑寒人。朱門暖笛盡余歡,夢聞檐下幾聲吠。這片土地上泛濫著絕望和恐懼,一些人在醉生夢死,一些人在抱頭痛哭。我不想就這麼放手不管,我心里很難受,因為我總覺得承受這些的,應該是我。」
愈方湯的心里滴出了幾滴血,似乎是某種源自外界的力量猛地劃開了心髒,血液噴薄而出。「臣……」
「你十五歲襲爵,十七歲建功立業,二十歲便名震邊塞,殺敵衛國,文韜武略。你父親應該為你感到驕傲。可惜趕上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年歲,太多事連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朕對不起你啊。」
「臣萬死莫辭,皇上折殺臣下了。」愈方湯急忙跪下連連磕頭。
「平身吧….」「公孫明掌權,必先安內,然後攘外。我已安排了炙兒護送欣鈺去焚天廟,那里是溫家地界,也算是最好的去處,但是我不會讓炙兒帶走軍隊。你也一起去吧,帶上三千禁衛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朝中之臣我自有安排。你們到了焚天廟之後,築修釋生台,那里暫時還不會成為蒼星國的主要進攻地域。」龍椅上的人一字一句的緩緩道來,氣若游絲。
「愈方湯听旨。」
「臣愈方湯听旨!」
「朕,封你為御前禁衛軍統制,即刻起節制皇城三千禁衛軍,再加賜你通行金牌,任意出入全國各個關卡要道。最後,你把我的華曦寶劍拿去,炙兒會知道這是我的意思。炙兒和欣玨已經走了一天,你往東華門一路前行,很快就能追上。」
「可…」
「謝旨吧!咳咳咳咳…咳咳….」龍椅上的人幾乎快把三魂七魄也給咳嗽了出來,聲音一個字比一個字小。
「我…….我……」愈方湯愣在那里,竟然忘了跪下謝旨。
「我才是忠臣吶!先帝!你睜眼看看!」龍椅上的人突然雙目圓瞪,抬頭上望,口水流了一嘴,傻傻地笑了笑,然後,就像一片葉子被風一吹,一點一點緩緩飄落下來。
愈方湯站在原地,瞳孔一點點放大,膝蓋卻失去了向前的動力,頭猛地往下低了一些,有個門已然轟隆地一聲,關上了,再也打不開了。也不會有人去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