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年四月的哈爾濱,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高樓大廈、車流穿梭,人潮如洪、店門相接,城市的喧鬧已經麻痹了所有人的神經,人們茫然無顧地穿流在廣闊的街道兩旁,對身邊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冷漠,那麼無動于衷。
上午9時左右,市腫瘤醫院門廳里走進一個老人,一頭短而花白的頭發,背著一個破舊的旅行包,手里拿著一朵鮮花。他個頭不高,方面大耳,一雙深邃帶光的眼楮,四下打量著來來往往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他的樣子和穿著太普通了,上身穿一件陳舊而污穢的黑色面包服,穿一條滿帶褶皺的灰色休閑褲,一雙旅游鞋上帶著沒有擦淨的泥土,蓋過嘴唇的花白胡須顯得有些邋遢,頜下長滿了一指長的胡茬,任誰看都清楚,這是一位來自偏遠鄉下的老人。人們都不願靠近他,唯恐他的身上攜帶著使人土氣的病菌。人滿為患的醫院大廳里,在老人的身邊三尺以內,竟然沒有一個人。
老人終于截住了一位青年女護士,*著濃重的山東話問︰「同志,請問劉靜雅住在哪間病房?」。
小護士被突然出現的老人嚇了一跳,如同遇到了一個怪物那樣急退了兩步,只看她擰在一起的眉毛,即可想象出口罩下她面部肌肉的變化。
小護士穩了穩神問︰「你找的人是什麼病?」。
老人搖搖頭沒有說話。
「到二樓住院科去查!」小護士說完,逃避瘟疫似的急匆匆走了。
十四樓四區5234特護房間里只有一張病床,有位老太太半倚半躺地躺在病床上,身穿藍白相間的條格病人服,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圓帽,骨瘦如柴,白皙的面色中透著黃氣,消瘦的臉頰顯得臉型如同刀背,雙顴凸起、眼窩塌陷,沒有眉毛,眉骨之處只剩下了兩道淡淡的白印。她用柔弱的聲音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中年婦女說道︰「嚴嫂,我想喝點蜜糖水!」。
嚴嫂站起身,板著臉走到床前道︰「老太太,醫生說了,化療後一定要增加營養。你先把這碗海參湯吃了,然後再喝蜜水!」。
老太太帶著乞求的眼神說︰「我實在吃不下!還是先喝蜜水好不好?」。
「那怎麼能行?化療最傷身子了,必須增加營養。再說你女兒女婿就要回來了,你不吃東西,我如何向她們交代?不是有這麼句話嗎?‘干活不依東,累死也無功!’你女兒雇我當保姆,如果不能勸你吃飯,她不把我解雇啊?今天說什麼,您也要先吃後喝!」。
老太太嘆了口氣道︰「唉,吃不吃飯還有什麼意義嗎?我的病我知道,說不準這兩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後時刻了。女兒女婿這次回來,也就是來給我送葬的!」。
「醫生說了,您還有三個月的壽命,怎麼會這兩天就去了?還是吃些東西吧!」。
老太太有些生氣地皺起了眉頭,閉上眼楮再不言語。
「噹、噹、噹,噹、噹、噹」房門傳來有序的輕聲敲門聲。
嚴嫂拉開房門,看著手里拿著一朵玫瑰,行為猥瑣的老人問道︰「你找誰?」。
老頭笑著點點頭問︰「請問,劉靜雅女士是不是住在這個房間?」。
嚴嫂板起了臉上橫向的肌肉,看著比自己還要矮半頭,一副鄉瓜子氣的老頭,撇了撇嘴道︰「你找錯地方了!嘖、嘖,媽呀,還劉靜雅女士!拿著朵鮮花找對象是嗎?怎麼找到病房里來了?」說完就要關門。
老人用一只手推住了房門,仔細又看了看房間號說︰「沒錯啊?是5234特護房啊?我問過住院處了,劉女士就住在這兒!」。
老太太听到有人說她的名字,睜開眼楮問道︰「嚴嫂,是誰來了?為什麼不讓客人進來?」。
嚴嫂厭惡地瞪了老頭一眼,側身讓開了門口。
老頭一面進屋,一面端詳著病床上的老太太,怯生生地問道︰「您就是劉靜雅劉女士?」。
老太太有些驚訝地看著不曾相識的老頭,點點頭問︰「您是?」。
老頭又問︰「您的網名是不是叫‘放飛自由’?」。
劉老太的眼楮里好像抓住了什麼,又似好像明白了點什麼,「嗯、嗯」了兩聲問︰「您?」。
老頭頓時輕松下來,滿面堆笑,「哈、哈」了兩聲說道︰「終于找到你了,可真不容易!還記得我嗎?我的網名叫隨心所欲!」。
「哦啊呀呀張張智廣!您您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劉老太開始激動起來。
張智廣把手里的那朵玫鮮花遞到嚴嫂的手里,嚴嫂鄙視的把花隨手插進插滿鮮花的花瓶中。老人不看她怪模怪樣的神情,坐在病床邊上的一張椅子上說道︰「前幾天我來到了哈爾濱,想起了你這位好友,按照你說過的地址找到了你家,家里沒人,鄰居說你住進了醫院。這不,我來看看你!」。
「哎呀呀,媽呀,真沒想到,我都快死的人了,還有網友來看我。嚴嫂,快給張伯倒水!」。
嚴嫂不高興地倒了杯水,重重地放在床頭廚上,轉身坐回到沙發里。
劉老太看著張智廣說道︰「三十多年了吧?三十多年前,我在視頻上看到的你,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張智廣苦笑了兩聲說道︰「歲月催人老,霜雪染白頭;明鏡非我願,怕見夕日休。我記得,咱們在網絡上相識是2011年的秋天。那時的我,雖然不是風華正茂,卻也算得上是意氣風發。唉,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也只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了!」。
劉老太堆出一副難看的笑臉道︰「呵呵呵,三十多年的變化,也沒能改變你出口成章的文采,還是一出口就是詩文、成語!」。
嚴嫂在沙發上「嘔」了一聲,走到痰盂前重重地吐了一口。
張智廣像是沒有听到嚴嫂的反應,接口道︰「是不是說話酸溜溜的,讓人听見就像吃了一只死蒼蠅那樣,忍不住嘔吐?」
劉老太用討厭的目光瞄了嚴嫂一眼,解氣地點頭大聲說道︰「對、對,就是吃了死蒼蠅的感覺!」。
嚴嫂低聲罵了一句︰「老不死的!」起身對張智廣說道︰「老太太還沒有吃飯,你要是沒有別的事就不要打擾她了!」。
劉老太大聲道︰「我說過了不吃,不要干擾我與張伯說話!」。
張智廣連忙道︰「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東西可不行!只要能吃飯,身體才能康復。」。
劉老太氣憤地說︰「你看看那碗里是什麼東西?像兩條肉融融的豆蟲!我看見它就想嘔,怎麼還能吃的下?」。
嚴嫂頂撞道︰「這可都是新鮮海參,一個要花四五百元。連這您都不吃,不是難為俺這下人嗎?」。
張智廣接口道︰「海參能整個兒吃,也就能切開了吃!你把海參切成碎末,不就不像豆蟲了嗎?」。
劉老太找到了理由,用得理不饒人的口氣說道︰「是啊?我討厭它的樣子,你就不會把它切成丁嗎?這是難為你嗎?自己腦子不會轉圈兒,還要找我老太婆的不是,有你這樣當保姆的嗎?」。
嚴嫂不再說話,用怨恨的眼光狠狠瞪了張智廣一眼,端起海參湯碗,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劉老太解恨地看著嚴嫂出門,然後對張智廣說道︰「別理她!你快說說,怎麼千里迢迢的來到哈爾濱了?」。
張智廣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道︰「孩子們都大了,在外地也都成家立業了。老伴五年前走了,剩下我這個孤老頭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一處大房子,實在是寂寞難耐。後來我就決定離開家,徒步游山玩水,尋師訪友,遨游世界。就這麼走了五年,來到了哈爾濱,想到了你,找你聊聊!」。
劉老太輕輕「啊」了一聲,不相信地問道︰「這五年這五年你走著來的哈爾濱?」。
「是啊,走著來的,有車我也不坐!」。
「你多大歲數了?就這麼走著來的?」。
「可不,我到哪兒去都是走著。今年七十九周歲了,每天走七八十里路,走到哪兒,吃在哪兒,就住在哪兒,五年來我已經去過許多地方了。」。
「了不得,了不得!你簡直是老神仙了!」
「呵呵呵,老神仙可不敢當。我最崇拜的是徐霞客,能在有生之年當個‘量地尺’,也算老有所為了!」。
「你有兩個女兒吧?她們同意你到處亂跑?」。
「嘿嘿,她們當然不同意!可她們都離我很遠,我跑了她們會咋滴?兩條腿在我身上,她們也沒有辦法。前段時間,我路過北京,還去看了看大女兒呢!」。
「媽呀,你咋這麼大心性啊?一個人滿世界亂跑不怕呀?你都到過什麼地方?」。
「我開始是從山東出發,先是到了河南,逛了逛開封古城;又到洛陽、龍門石窟、白馬寺;然後是嵩山少林寺;無錫、蘇州、杭州。沿途走下去,最南到了海南島,又到了西雙版納。走到了四川,翻過蜀道去了西安。路過陝北到了河北,從河北走到北京,正趕上春暖花開,就到東北三省來了。」。
劉老太張大了嘴听著張智廣敘述著遙遠的行程,眼里冒出無限的遐想和羨慕的色彩。
「媽呀,跑這麼遠的路你不累啊?渴了怎麼辦?餓了吃什麼?住在哪兒啊?需要花多少錢啊?」她一連串地問了許多問題。
「一天想走多遠就走多遠,渴了喝點山泉水,餓了隨地找點野菜山果,有人家住人家,沒人家就隨處找個土洞。一個人能花多少錢?再說我退休有工資,前些年搞寫作也有一些收入。不是說嗎?‘一卡在手,天下能走!’這世上還有人不能承受的艱難嗎?」。
「哦、哦,你說得對,人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能活下去的。這幾年你遨游天下,一定遇到一些驚險離奇的事情吧?能不能給我講一講你的故事?」。
「你想听?」
「想听!」
「不嫌我嘮叨?」
「不嫌!」
「那我就給你講一講在山西坐監的事情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