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晉安神態淡定。「是我鼓勵晉風去追求善雅的,因為我不想跟善雅結婚,我早就想反悔了。」
「你、你說什麼?」高明義驚呆了。
高夫人則是秀眉一擰,揚手便朝長子甩去一耳光。「你怎麼能利用你弟弟去替你收拾爛攤子?你還算是人家哥哥嗎?」
「對不起。」高晉安平白受罪,卻毫無怨言,溫和地認錯。
「你以為道歉就沒事了嗎?現在八卦雜志注銷這麼大一篇報導,你倒說說看,你爸爸面子往哪兒擺?我們以後出去還怎麼見人?」
「對不起。」
「你這死孩子——」
「別打了!」眼看母親又要抬手賞巴掌,高晉風驀地嘶吼起身,擋在哥哥面前。「是我的錯,不干哥的事!」
「晉風,你別插手。」高晉安想拉開弟弟。
高晉風回頭瞪哥哥。「明明是我的錯,你為什麼要替我出頭?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全身顫抖,不是因為對兄長發怒,而是深深的懊惱與自悔。
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哥還要這樣保護他這個專替他惹麻煩的弟弟?
他不值得!
他一咬牙,挺直背脊,昂起下巴,豁出一身骨氣,雷霆萬鈞地向父母宣告——
「是我不對,是我愛上了善雅,是我愛上哥的未婚妻!」
窗外夜色幽沉,下著綿綿細雨。
善雅坐在窗台邊,這兩天她一直躲在臥房里,誰也不見,只有于承歡能說服她,進到她房里。
于承歡接受荊家人托付,端來一碗清粥,幾樣小菜,勸她進食。
她看了看,實在沒胃口。「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吃一點吧!你知道你家人有多擔心?」于承歡硬把她拉來桌前坐下。「至少喝一碗粥,不為你自己,也為他們。」
家人是善雅的死穴,听好友如此相勸,她也只得勉強拿起湯匙,慢慢舀粥喝。
于承歡端詳她憔悴的容顏,輕輕嘆息。「我看到雜志報導了。」
善雅握著湯匙的手一顫。
「你也知道了吧?」于承歡善解人意地問。「你家人應該有問你這件事。」
「嗯,他們有問我。」
「那你怎麼說?」
善雅不語。
「你告訴他們,你愛上他了嗎?」于承歡單刀直入。
善雅一震,愕然抬眸。
于承歡微微一笑。「你愛上高晉風了。」這是肯定句。
她怎會知道?
「想問我怎麼知道?」于承歡看透了善雅的思緒。「很簡單,你會為了他茶不思飯不想,當然是很在乎他。」
「你怎麼知道……我是為了他?」善雅低聲問。
一開始,她的家人還以為她是在高晉安那里受了氣回來,才會悶在房里。
「他應該有告訴你,我見過他吧?你去台東那天,也是我提示他該去哪里找你。」于承歡含笑解釋。「還有,他也跟我提過他對你隱瞞了真實身份。」
「所以你知道他是晉安的弟弟?」善雅驚訝地瞪著好友。
「嗯,我知道。」于承歡點頭。「所以我才猜你是為這件事在煩惱,看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真相以前,事情便爆開了。」
差不多算是這樣吧。
善雅惘然,雖說事情過程跟承歡想的不太一樣,在雜志還未報導以前,她就從兄弟倆的談話听到真相了。
「可是他為什麼……願意告訴你這麼多?」為何寧願知會她的好朋友,也不肯先跟她說一聲?
「啊,听你這口氣,是吃醋嗎?」于承歡取笑她。「你愛的男人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先跟我坦承,你不高興了?」
她是不高興。善雅郁悶地抿嘴。
「那是因為他害怕啊!他擔心你如果知道真相以後,會像現在這樣生氣不理他。」
為什麼她覺得好友這意思像是在逗自己?
善雅懊惱。「難道我不該生氣嗎?你知道他一開始為什麼接近我嗎?他是想證明我是那種虛榮做作的千金小姐,配不上他哥。」
「所以呢?」
「他騙了我!」
「可是在這過程中,他也不由自主地愛上你,不是嗎?」于承歡問得犀利。
善雅怔住。
「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出來,難道你到現在還認為他拿你當那種千金小姐看待嗎?」
確實不像。
這些天她關在房里,回憶與他之間的點點滴滴,愈想愈覺得他跟她說的話,對她做的事,不是虛假,那些關懷與安慰,都是真的。
但她……還是生氣。「為什麼他要一直欺騙我?」
「因為男人啊,表面上裝得再野蠻再勇猛,面對自己真心所愛的女人,就是個膽小表!」于承歡聳聳肩,話里噙著諧譫之意,明眸閃閃發光。
看來她對男人評價不高呢,或者該說認識很深?
善雅怔忡地凝望好友。對于男人,她的確接觸得比這個好朋友少,事實上,她的異性經驗少得可憐。
「所以你听我的就對了!」于承歡夸張地擺擺手,笑道。「那個高晉風啊,愛慘你了!」
「你又知道了?」善雅不情願地嘟嘴。
「我帶來了‘證據’。」于承歡神秘地眨眨眼,從包包里取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禮盒。「他說有一天當我覺得他夠格的時候,就代替他把這個禮物送給你。」
善雅聞言,遲疑地接過好友帶來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拆開,在一層又一層泡泡棉下,包的是一個心形玻璃收納盒,外型有些歪歪扭扭,顯見作者技巧拙劣。
「這是高晉風親手做的,做得很難看吧?」
是很難看。善雅捧著玻璃盒,試著挑剔地審視每一處缺憾,但不知怎地,她看到的都是那個男人傻氣又努力制作的模樣,她幾乎能想象他是多麼手忙腳亂地邊吹玻璃邊修剪形狀。
「我問他,送這種東西想要你裝什麼?珠寶首飾還是文具用品?你猜他怎麼回答?」
她搖搖頭。
「他說,希望你能裝糖果。」
她一愣,「糖果?」
「對,糖果。」于承歡意味深長地低語。「他跟我說,你好像不曾有過童年,好像從小到大就一直是這麼優雅守規矩的淑女。他希望你變回一個小孩,一個愛笑愛哭、對許多事物都感到好奇、勇于冒險的小女孩。」
他要她……做個小孩?
善雅听著好友轉述,心湖霎時蕩漾圈圈漣漪,她捧握玻璃盒,顫著手,忽然想起他寫的冒險小說里也有個小女孩,她是男主角哥哥的女兒,古靈精怪,淘氣可愛,男主角拿她很沒轍。
因為那個小女孩,多年來在外游蕩不歸的男主角,第一次回家……
她倏地警醒,聯想到什麼,書中那個男主角或許便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將自己的情感與渴望投射于男主角身上。
Wendell,他為自己取了這樣的英文名字,自認為浪人的他,其實很想回家的嗎?
善雅悵惘地沉思,手中的玻璃盒模起來涼涼的,她卻感覺到一股暖意,那是高晉風對她的愛。
她頓時眼眸一酸,噙著淚光。
「你要哭了嗎?很感動嗎?」于承歡感受到她激動的情緒,輕輕拍她的肩。
「說真的,我听到他那麼說的時候,也很感動呢。」
淚水落下,善雅心酸地看著好友。「承歡,我好像誤會他了。」
「那就去跟他說清楚吧!」于承歡鼓勵她。「把一切攤開來,告訴他,你也很愛他。」
她能這麼說嗎?她敢嗎?
善雅猶豫著,還沒來得及答話,門外傳來一陣狂暴的怒吼。
「你這家伙!你怎麼還有臉來見我妹妹?不怕我揍扁你嗎?我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好像是你小扮耶。」于承歡打開門,傾听樓下動靜。
「說!你是不是騙了我們善雅?不然她怎麼可能會跟未婚夫的弟弟扯在一起?你說話啊!」荊善仁繼續咆哮,跟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悶響。
善雅惶然起身,臉色發白。「是晉風嗎?他來了?」
「嗯,而且看起來你那個沖動的小扮正在教訓他。」于承歡笑道。
那怎麼行?
善雅連忙趕到房門外,從樓梯口往下望,果然看見小扮正不客氣地痛揍高晉風,而他絲毫不反抗,像個有體無魂的稻草人,任由人宰割。
她爸媽默默在一旁看,就連一向最理智的大哥也沒阻止小扮動手。
再這麼下去,他會被打死的!
善雅心急如焚,沖著樓下不顧形象地尖叫——
「別打了,都給我住手!不準你們誰再打他!」
制止家人對高晉風動手後,善雅將他帶上二樓小客廳,抱來急救箱,替他處理傷口。
荊善仁在一旁直嚷嚷。「小雅!你干麼理這種人渣?還替他療傷?你也太善良了吧!」
「小扮!」善雅瞪他。「我不是要你們都先別過來嗎?我有話跟他私下說。」
「那怎麼行?怎麼能讓你跟這種人獨處?」
「你再不走的話,我要直接帶他回我房間,然後把門關起來喔。」
「什麼?你要帶這家伙回房?」荊善仁瞠大眼,叫得更夸張了。「不可以!我不準!甭男寡女獨處一室怎麼可以?絕對不行!」
「好了好了,你就讓他們兩個在這小客廳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吧!」于承歡笑著替善雅拉開這個礙事的哥哥。「這里沒鎖門,你放心吧,善雅不會讓高晉風有機會亂來的。」
「可是——」
「走啦!」
好不容易,周遭安靜下來,善雅這才能仔細察看高晉風身上的傷,見他鼻青臉腫,嘴角跟臉上破了幾道傷口,她胃袋一擰,好心疼。
「小扮也真是的,怎麼才一下子就把你打成這樣了?」她喃喃抱怨,趕忙拿棉花球沾酒精,替他消毒傷口。
高晉風忍痛,啞聲開口。「你別誤會,這些不是他打的。」
「那是誰打的?」
「我爸。」
她驚住,訝然看他,他澀澀苦笑。
「他看到雜志上的報導,把我狠狠扁了一頓。」
這些都是被他父親打的?善雅咬唇,更心疼了。她知道他傷的不只是身體,傷最重的是心。
她默默替他洗拭傷口,他偶爾吃痛,臉上抽擰一下,她便會更加放輕手勁。
「忍耐點,傷口一定要清干淨才行,不然會感染。」她語氣好溫柔。
他怔怔地看她。她怎還能對他如此溫柔?
她迎向他憂郁的目光,對他微微一笑,低下唇,輕輕吹拂著嘴角的傷口。
他盯著那柔軟粉紅的櫻唇,好想親她,卻只能拼命忍住,他擔心自己一旦肆意輕薄,會惹來她的怒氣。現在的他,承受不起。
她仿佛也察覺到他正忍耐著,微歪頭,對他贊許似地眨眨眼。
這是在稱贊他乖嗎?高晉風的心狂跳。
消毒過傷口後,她開始抹藥,動作小心翼翼的,好像怕他疼。
「要貼OK繃了喔。」她柔聲警告。「會痛,忍耐一下。」
「嗯。」他點點頭,痴痴地望她。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倒是她如聖母般的溫和慈愛,才令他又酸又疼。
「好了!」大功告成後,她滿意地收拾急救箱。
他霎時若有所失。就這樣嗎?他真希望她能一直這樣下去,模他的臉,替他吹走所有的痛苦。
「干麼這樣看著我?」她感覺到他眷戀的眼神。
他赧然,搔搔自己的頭。
她注視他,良久,忽地幽幽嘆息。「為什麼到今天你才來找我?」
他一愣。「你在等我嗎?」
「我不該等嗎?」她嬌嗔地睨他一眼。
他的心又亂跳了。「我不敢來見你,我覺得……自己沒資格。」
她不說話,靜靜地望他,眼眸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