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錦縣公安局看守所,座落在康樂鎮鎮效的一個小山嶴里,常寧和李效侖在林所長的陪同下,沒有驚動其他人,悄悄的進去看了李立秋,甚至連李立秋都不知道,離開時,李效侖從車上拿出一袋水果和罐頭,還有兩條香煙和兩百元錢,全部交給了林所長。
「林瞎子,把這些都送給李立秋,不要告訴他是誰送的啊,還有,給他開個單間,多添兩條被子……」
林所長是個半百小老頭,抱著一堆東西,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嘀咕著,「我說麼,這英雄落難,不管咋的,還得是英雄的待遇麼。」
李效侖斥道︰「林瞎子,你要再嘀咕,小心我撤你的職。」
林所長沖著車上的李效侖嚷道︰「李效侖,你牛個屁呀,有種你撤了我呀,不撤我你就是孫子。」
常寧笑著,駕車離開了看守所。
「常書記,這個林瞎子也是牛人,唉,來一回看守所,就得做一回他林瞎子的孫子那。」李效侖苦笑著說道。
「呵呵,我看出來了,的確是個牛人,敢拿縣委常委當孫子,天下獨一份嘛,呵呵。」
李效侖笑著說道︰「這個林瞎子那,名叫林夏至,今年五十六歲,是建國後這個看守所成立以後,第一批招工進來的,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這里,當所長也已經二十多年了,文化不高,愛發牢騷,是有名的老模範老先進,在他領導下,看守所從沒出過事,參加過省里的先進工作者表彰會,當時還和省委書記省長合過影呢,那照片你剛才看見沒有,就掛在他的辦公室里,這就是他牛氣的原因,常常跟人吹噓,只要他願干,誰也撤不了他的職,他呀有個特點,對每一個進看守所的人,都從不正眼看一下,久而久之,大家按照他名字的諧音,給他起了個外號林瞎子,康樂鎮的老老小小都這麼叫他,也沒見他生氣過,真名字反而沒多少人記得了。」
常寧笑道︰「老頭也是性情中人那,我看他好象,對李立秋很有好感的嘛。」
「是啊,兩個人是忘年之交啊,說來也巧,一個名叫林夏至,一個名叫李立秋,這名字就透著緣份,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三十幾歲,都是沒娶上老婆的光棍漢,一個抓人,一個看人,李立秋是刑警隊的第一干將,成天跟罪犯打交道,三天兩頭來看守所,或送人進來,或提審嫌犯,兩個人又都好酒好煙,一來二去的,就成了莫逆之交了。」
「效侖,我听說,你和李立秋還是遠房的本家兄弟,他家里還有什麼人啊?」
「李姓是萬錦縣的第一大姓,全縣六十幾萬人,姓李的有五萬人之多,論起宗譜來,李立秋,還有你的秘書李州騰,和我都搭得上親氣,李立秋有個姐姐,出嫁多年,李立秋屬于中年得子,家中的老爹老娘都快八十歲了,老實八交的山民,年老體弱,生活不能自理,李立秋出事後,吳貴龍把老兩口接到自己家里去了,一直瞞著老兩口,說他派到外地執行任務去了。」
沉吟一下,常寧又問道︰「效侖,說說我讓你調查的情況。」
「常書記,這個李立秋的英雄事跡,我就不多說了,反正他是警界的後起之秀,是繼吳貴龍和馬應堂之後,涌現出來的一把好手,有人曾夸張的說過,這五六年來,全縣公安干警抓獲的違法犯罪分子,加一塊都不一定比李立秋一個人抓的多……」
「哼,你要是真想介紹英雄事跡,我就把你一腳踹下車,一個人對著冰天雪地胡說八道去。」
「呵呵,領導請原諒,請原諒……李立秋自從十多年前,沖入火海救了吳貴龍後,雖然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但因為身上大面積燒傷留下的難看疤痕,再也沒有女孩子願意跟他談對象了,記得後來公安局還曾專門召開過會議,要為李立秋解決個人問題,當然,這只是吳貴龍等人的一廂情願,時光流逝,歲月蹉跎,李立秋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一個人啊。」
常寧大聲說道︰「人嘛,都一個德性,得意的時候,失意的時候,往往都會犯錯誤。」
「可不是麼……大概三年前,李立秋那時還是刑警隊付隊長,在一次追捕罪犯的時候,他的得力助手兼鐵哥們肖柏青不幸犧牲,留下了沒有工作的妻子林琴和兩個尚未上學的孩子,李立秋悲痛之余,自然而然的承擔起照顧林琴和兩個孩子的責任,把她們一家從鄉下接到康樂鎮,林琴也被安排到縣煙花廠當臨時工,後來,慢慢的,兩個人便好上了。」
「好事麼,這不是一段人間佳話嘛。」
「可人家肖柏青的父母有點不樂意了,死活不肯點頭,這李立秋也夠哥們,一直不敢和林琴登記結婚,兩個人你情我願,只是暗中來往,後來還是吳貴龍出面,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肖家人才答應,等肖柏青的一對兒女都上了初中以後,才允許李立秋把林琴娶到李家去……唉,男人和女人那檔子事,來了感情,誰還能擋住,好事多磨,經過那麼一折騰,李立秋和林琴反而更貼心了,反正肖家人都在鄉下,不可能看著管著,李立秋就大膽的住到林琴那里,過起了正兒八經的夫妻生活,雖然不大合法,但總歸是合情又合理,倒是誰也不敢說什麼閑話。」
「嗯,後來呢?」
「後來,林琴的那個七歲的兒子,不幸得了少兒麻痹癥,這下李立秋和林琴急了,好象覺得對不起肖家的承諾了,跑錦江去省城,還兩次去過京城,遍訪醫院名家名醫,折騰了一年半之久,小孩的病倒奇跡般的好了,後遺癥留得不太明顯,可為了給那小孩治病,李立秋卻落下了一的債,那段時間,憋得他連煙酒都戒了。」
「那是烈士的孩子,公安局該想辦法給予報銷啊。」
「那是肯定啊,可按照政策,也報不了多少呀,一個財政窮縣,有那麼多的老干部老烈屬,難免會冷落了某些人,反正李立秋這家伙也不會多向領導開口,那一債是欠上了,就在這時,省城來了一幫人,要承包大瑤山的一個金礦,那些人是李立秋一個朋友介紹來的,據說都很有來頭,李立秋這人比較江湖,特講義氣,開金礦就怕別人偷竊搶,那幫人常常請李立秋幫忙護駕,一來二去的,成了朋友,實事求是的說,從那時候開始,那幫人肯定給了李立秋經濟上的好處,據我所知,一年前李立秋就不欠債了,煙和酒也重新沾上了。」
「哼,其情可憫,其行難恕。」
「是啊,後來李立秋就有些變了,那幫人在省城犯有前科,來了萬錦縣也沒閑著,搶奪別人礦源,欺負礦區百姓,走私金沙去外地,還有自己的私人武裝……李立秋無形之中做了他們的保護傘,更加不可原諒的是,領導你上任之時的那次嚴打中,那幫人就是因為有李立秋的通風報信,才得以逃回省城南江,南江和萬錦兩地公安素有矛盾,等于讓那幫人逍遙法外麼……」
「效侖,你繼續說下去。」
「後來發生的事,領導你大概都掌握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立秋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當然有人知道,舉報信多得滿天飛的時候,李立秋也慌了,知道難以掩蓋,便少見的求到吳貴龍頭上,吳貴龍也許對高正國馬應堂都可以拒絕,但對李立秋這個救了他全家的人,怎麼可能拒絕呢?據我所知,吳貴龍對李立秋的幫忙,主要就是幫著遮掩他的不少違法犯罪事實,好象,好象……」
常寧冷笑一聲,猛地踩住了剎車,越野車停在了一座小石橋邊。
跳下車,迎著刺骨寒風,常寧站在小石橋上,眺望著遠處的殘雪。
李效侖縮著脖子,走到了常寧身邊。
「常書記,這個李立秋沒有一句口供,南江那幫人又出了事,沒有人證物證,檢察院定不了案那。」
常寧微笑著問道︰「效侖,你是老江湖老機關了,看過現有的材料後,你認為能不能給李立秋定罪?」
李效侖想了想後說道︰「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就看你這個一把手的手是緊是松了。」
常寧略作沉吟,笑著罵了一句,「他娘的,說你李效侖是老江湖老機關,委屈你了,你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李效侖嘿嘿一笑,「我很想為領導分憂擔責,可在這件事上,我的政治修為和智慧都不夠啊。」
重重的揮一下手,常寧大聲的說道︰「那個李立秋的事不足為慮,就象那荒野上的殘雪,很快就會融化消失,就是這刺骨寒風,吹個不停,才讓人討厭呀。」
「領導,你說得對,現在該考慮怎麼為他吳貴龍擋風遮雨了。」
常寧怔了一下,「哦,你認為,我,或者我們,應該幫吳貴龍遮點風擋點雨嗎?」
李效侖笑而不語。
常寧收收領子縮了縮脖子。
「他娘的,也許,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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