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大敗的惡果還在繼續。
魏豹之後,齊,趙也相繼背漢和楚。
楚漢戰爭雖說是處于相持階段,並不是說雙方就是勢均力敵。對于漢軍來說,相持是保面子的說法,硬扛才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劉邦真的很苦,在滎陽忍受著楚軍精銳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更苦的是,他已經糊弄不住那些諸侯,什麼仁義之師,什麼楚軍殘暴,什麼背信棄義,統統沒有用,那些人混了多少年,人情世故看得透透徹徹,他們認得不是人情,是實力。
實力上講,漢軍遠遠不如楚軍。
劉邦心里面很清楚,對于陳餘,勸都不用勸,他是造反的老資格,當初他是以殺張耳為條件來助戰的,現在真想大白,張耳沒死,陳餘心里已經怒火中燒,怎麼可能勸得動?劉邦也明白,張耳的事情也只是個借口而已,真真正正的原因還是現在楚強漢弱。
算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不願意,那寡人就只好動武了,這樣也好,滎陽是無論如何不會有什麼大的突破的,趁這個機會把這些不听話的人全部干掉,也好解滎陽的燃眉之急。劉邦細細地思索著張良的建議,終于下定決心。
這個時候,韓信派人從魏國平陽送來一份奏折。
劉邦匆匆打開一看,心中一驚︰韓信,果然是國士無雙,竟然與張先生想得不謀而合。
不僅如此,韓信還略有補充,他在信中要求增兵,目的是「北舉燕,趙,東擊齊,絕楚糧道!」
妙啊妙啊。劉邦心中大喜,下令滿足韓信的增兵要求。
不僅韓信的戰略構想妙不可言,劉邦給韓信派去助戰的將領也是妙不可言,這個將領不是別人,正是陳餘的刎頸之交張耳。
張耳與陳餘的恩恩怨怨,他們相知,相交乃至相恨的故事,早已被路邊社炒得沸沸揚揚,一直都是坊間巷子的焦點話題。
這是一招絕妙好棋。
平陽漢軍駐地。
韓信自從滅魏後,一有空對著眼前的地圖發呆。
拿下代國自然輕而易舉,關鍵是趙國。
趙國在今河北省南部,都城在襄國,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邢台。平陽(山西臨汾)與襄國(河北邢台),中間隔著橫貫南北的太行山脈。
太行山有八大隘口,其中有個隘口叫「井陘道」,西口是娘子關,東口叫做土門關,也叫井陘口。井陘道狹長而崎嶇,大軍要從此經過,非常危險。
按趙將李左車的話來說就是「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史記》。
正在韓信冥思苦想的時候,張耳領著三萬人馬日夜兼程趕到平陽。
韓信大喜。
于是,韓信便馬上著手部署掃清太行山以西的代軍。
果不其然,漢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代國,公元前205年九月,韓信破代,擒代相夏說。
陳餘在得知代地失守後,迅速聚兵井陘口,兵力號稱有二十萬。
注意這只是號稱而已,實際兵力至少可以打個七五折。
韓信心里明白,破趙意義之重大,已經關系全局。
這不是一個容易打的仗。
正在這時,劉邦派來了信使,見了這封信,韓信差點崩潰。
信中命令曹參火速率精兵南下增援滎陽一線。
劉邦親自下的命令,韓信自然不敢違背。
只是曹參這一走,幾乎把在韓信手下的漢軍精銳抽調一空。
對于這道命令,韓信還是很理解的,自己是苦,可劉邦更苦,滎陽面對的是天下最強悍的楚軍,壓力可想而知。
怎麼辦,兵力不足?等滎陽派兵來增援是不可能的,破趙必須速戰速決,等援兵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我們前面說過,韓信是屬于創造思維一類的人,在軍事領域內,他的創新能力無人能比。
沒有兵力,創造兵力也要打。
于是,他決定創造兵力。
當然,限于克隆技術還沒有發明,直接粘帖復制是創造不出來的。
他的辦法是臨時募兵。
不會開玩笑吧,韓大將軍,此戰不是要速戰速決嗎,你也太瞧不起號稱二十萬之眾的趙軍了吧,趙軍雖然也有新兵,但是老兵油子也還是佔多數,而且你是深入敵境,途經山谷,容易兩面受敵,你募來的新兵蛋子能擔當這種大任嗎?
本帥也很無奈,難道還有什麼好辦法嗎?韓信無奈地擺擺手。
把兩軍的情況分析來分析去,越深入分析只能越令人抓狂。
打這種仗,能有勝算嗎?
應該說勝算微乎其微。
只能說韓信夠膽色,夠洋氣。
雖然困難重重,但讓韓信撤退或停滯不前那是不可能的,他記起淮陰小兒羞辱自己的時候,在那一天,他就默默地對天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建立不朽功勛,讓一切曾經嘲笑自己曾經看低自己的人後悔。
不管怎樣,這一把他是賭定了。
韓信堅定地領著三萬雜湊的部隊踏上了東征的路途。
張耳的妙用現在就顯現無遺。
秦末大亂之後,張耳就一直在趙國混,現在雖然跟劉邦混了,可是人脈還在,趙軍當中不乏他的眼線。因此,趙軍的一舉一動都逃月兌不了他的法眼。
張耳的線人給韓信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讓韓信吃了顆定心丸,韓信下令漢軍行進至井陘道三十里外的地方駐扎。
據線人報告,陳餘部將廣武君李左車建議趁韓信遠來疲敝,自告奮勇願率三萬人馬抄小路截斷漢軍的糧道。而陳餘拒絕了李左車的正確建議。
這原本是一個非常有效地策略,難道陳餘會不清楚?
不,他很清楚這是個良策。
陳餘是喝過墨水的,一介平民能封王拜相,沒有點能耐是不可能的!兵法權謀雖然不能說是精通,但經歷的大仗小仗也不在少數,他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他太看不起韓信了,不管韓信搞什麼鬼名堂,陳餘都堅信自己必定會獲得勝利,所以他沒有必要去跟後輩費那麼多腦筋。在他眼里,韓信乃跳梁小丑爾。再則,打勝這一仗,只會在自己戰績簿上增加一筆︰某年某月某日,滅漢軍來犯之敵三萬,僅此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要是敗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敗呢?陳餘已經仔細地在心里算過一本帳。
韓信真的敢來,陳餘想從這場戰役中獲得的只是仁義之師的名聲。
所以他的準備很簡單,派兵嚴陣以待就是了,別的什麼都不用忙活,等漢軍來襲,以逸待勞,一舉殲滅。
但這一仗,對于韓信,意義卻大不一樣。
他若能打勝,第一是聲援正面戰場;第二是以少勝多,打敗名人,從此揚名立萬;第三鍛煉新兵,培養嫡系部隊。
所以此戰,一定要勝。
可是無論怎麼看,漢軍都毫無勝算,這些新兵很多都沒上過戰場,哪來的戰斗力?
不能力戰,只能智取。
這是唯一的辦法。
韓信盯著眼前的地形圖,深深地陷入了思考。
兵法有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井陘口外有兩條河流,這兩條河流,一條東西流向,一條南北流向,看起來幾乎成為直角,直角之間,有一塊半島型的狹窄地帶。
奇正相間,兩河相交。韓信嘴里喃喃自語,突然之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又急急忙忙把思緒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理了一遍。
只見韓信皺緊的眉頭慢慢變得舒展開來。
終于,他一聲大笑。
妙呀,妙呀,天助我也,如此一來,我軍勝矣。陳餘老兄,等著吧,我給你準備一盤精彩的賭局,賭注是你的命!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
來人!韓信喚道。
是!侍衛高聲應道。
傳張耳,靳歙,傅寬,張蒼四人前來議事。
是!
不一會兒,張耳等人來到帥帳。諸將望著韓信的神色,一臉迷惑,遂洗耳恭听。
大帥有何破敵良策否?張耳問道。
韓信笑笑,眼神里充滿著自信。
靳歙听令!
末將在!
命你夜半時分率二千輕騎兵,手持紅旗,乘夜爬上山頭隱蔽好,隨時觀望我軍與趙軍交戰,如若我軍撤退,趙軍空巢來追,你則率軍迅速沖入趙營,拔掉趙軍旗幟,插上我軍紅旗。
得令!
傅寬,張蒼听令!
末將在,命你二人為前鋒,率一萬人先通過井陘口。行至兩水之間,列陣以待我後軍前來。切記,此前不可妄動。
末將得令!
韓信對張耳說道︰常山王就與本帥一起為後軍,坐鎮指揮!
眾將雖然領了命令,卻半信半疑,
韓信見他們一臉迷茫,又說道︰陳餘定想一舉將我軍全殲,我軍若全軍一齊進入井陘口,趙軍則必定來攻,若我軍分兵通過井陘口,趙軍定不會出擊。
一切安排妥當,韓信又下令全軍于半夜時分埋鍋造飯,稍微墊補下饑腸,等明日消滅趙軍再飽餐一頓。
雖然韓信的軍令里飽含著他的自信,但是漢軍將士卻半信半疑。誰都明白,明日之戰不管勝負,都避免不了一場惡戰,他們中的很多人剛剛加入行伍沒多久,就要面對這樣一場力量懸殊的殊死較量。
能活著回去嗎,也許明天就是自己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天!漢軍將士們細細地打點著自己的物品,遙望著親人的方向,默默地感受著這人世間最難熬的夜晚。
深夜,狹長的井陘道已經扎滿了漢軍的營寨,小道里的風刮得呼呼作響。
韓信照例一絲不苟地巡查著軍營,听著戰士們的竊竊私語,看著前鋒列隊有條不穩的行進,韓信怎能不心緒萬千,想起年少時的四處漂泊,饑腸轆轆,寄人籬下,想起淮陰城胯下之辱,漂母一飯之恩,想起在楚軍軍營中的默默無聞郁郁寡歡,想起蕭丞相的大恩大德,想起貧病交困善良可憐的母親,想起溫柔可人美麗賢惠的櫻桃。
明日一戰,要麼戰死沙場,空留一具骸骨,要麼一戰成名,成就不世之功。我不會敗的,不會敗的,漢王給我這麼大的恩寵,我豈能有負于他,若是敗了,讓天下人恥笑,我韓信還不如一死了之。千難萬險走到今天,我要讓那些曾經嘲笑過我的人,那些曾經蔑視過我的人,那些曾經辱罵過我的人,一听到我的名字便瑟瑟發抖。三萬新兵又如何,我照樣能讓他們變成戰場上的猛虎,沙場上的雄鷹。陳餘,你就看看吧,看看我怎樣將你的夢想化為泡影,看看我怎樣將你的軍隊分割蠶食。為了自己,為了母親,為了櫻桃,為了漢王,為了天下,也為了夢想,我一定要勝利。韓信在心中暗暗發誓。
井陘道上的漢軍緊張地準備著,趙軍察覺到漢軍的異動,在陳餘的命令下也加強了戒備。
但是,此時此刻的陳餘並沒有過多地擔心明天的戰事,他沒有擔心的理由,在他的生涯中,這不算什麼。按他的預計,若要打起來,不出一個時辰,就可將漢軍悉數殲滅。
我陳餘什麼大陣仗沒有見過,小小的韓信,能奈我何?不自量力的臭小子,自以為滅了個魏豹,就了不起了,敢來太歲爺上動土,爺爺定叫你有去無回。
趙軍大營對于漢軍的調動,作的反應只是稍稍加強了戒備,其余一切如常,沒有一絲大敵當前的氣氛,更沒有一絲大戰在即緊張擔憂的情緒。
安靜如常的趙軍大營,只有那輕輕的一聲嘆息,像落葉飄落在泥土上一樣,很輕也很無奈。
那人正是李左車。
滎陽漢宮,還有一個人難以入眠,他已經收到韓信將不日攻打趙軍的消息。
也就在這幾天了,寡人很無奈,抽走你的精兵,寡人知道你有千難萬險,寡人也苦啊,滎陽是萬萬不能丟的,若你戰敗,寡人也難逃萬劫不復之境地。不管怎樣,你要替寡人打贏這一仗!劉邦在心里不斷地祈禱。
這一晚,注定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