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最近變得很平靜。
郅都剛剛掌管中尉署,長安城的牛鬼蛇神們模過了郅大爺的底,紛紛換上一副守法良民的臉皮,屁大點的事都不敢惹。
因為誰都知道去蹲郅大爺的號子的人,大都會萌發一個念頭,那就是能不能死得快一點?!
這一點都不夸張,郅大爺在處置土豪劣紳,社會垃圾的標準上都是一樣的,保證一百八十斤進去,一百斤出來。
郅大爺在濟南的時候,栽在他手里的土豪劣紳們可謂不計其數,潛在的犯罪分子見了他是奪路而逃。郅大爺的威名讓鄰郡同級別官員都跑來濟南拜山頭,比侍奉上司還勤快。
也許你會說,濟南不比長安,長安是京城,京城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居多,郅大爺再有能耐他也得收斂幾分。要是你這麼認為,那就錯了。
事實證明,他柴米油鹽潑不進,糖衣炮彈攻不倒,沒人能籠絡他,更沒人能拉他下水。這位官場鋼人為了死節職下的遠大理想,早已不顧一切。
郅大爺是個始終如一的人,不論在濟南,還是在長安,蒼鷹還是蒼鷹。
長安城內的治安情況在他的治理下一夜之間得以改觀。
宮外如此,宮內也如此。
王皇後的賢惠讓劉啟的後宮也變得安靜祥和。
外有能臣,內有賢後,劉啟的日子反倒變得清閑起來。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景帝中元二年(前148年),前太子臨江王劉榮被當地官員告了,指控他侵佔了文帝廟的用地。
劉榮這兩年一直不走運。
他的太子之位莫名其妙地丟了,緊接著生母淒慘死去,他好不容易遠離京城是非之地,來到了臨江。安安靜靜地呆了兩年,雖然滿月復怨言,但也安分守己。現在打算擴建老宅子改善一下生活條件,還被人告了。
而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只是個十幾歲的懵懂少年。
為什麼會從太子淪落為臨江王,為什麼母親會突然死去,為什麼會來江陵郡這個蠻荒之地?
所有的疑問,對于只有十七歲的他來說,實在難以理解。
因此,當中尉署派人抓他赴京調查的時候,劉榮還天真地以為,向父親訴苦和發問的機會來了。
劉榮懷著復雜的心情坐上了專給藩王準備的高級囚車。
車行未遠,車軸居然鬼使神差地斷了。
兆頭不好啊!
沿街相送的江陵父老心頭一驚,想起往日劉榮的寬仁,竟然小聲地哭道︰「我王恐怕回不來了(吾王不反矣)!」
劉榮心情復雜地來到長安,沒有見到日思夜想的父親,更沒有見到親昵的兄弟姐妹,卻見到了人見人怕的中尉大人。
劉榮雖然不了解郅都其人,但是,當他見到公堂上燒得燙紅的火盆和多種多樣的刑具,腿已經軟了一半。
郅都黑著臉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位階下囚,皇上的長子,當年的太子爺。
身份尊貴的劉榮,面對如此銳利的目光,不但不敢直視,而且直感心里發怵,脊背發涼。
郅都不費吹灰之力,將案情審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地方官沒有誣告,劉榮本人明知擴建的地方是文帝廟,卻仍然堅持佔地擴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郅都審好了案情,也不客氣,命人將劉榮關了起來,嚴密看押。
按理說,像劉榮這種皇子皇孫,不出意外,用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出來。郅大爺再怎麼裝傻充愣,他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作為朝廷一道獨特的官場風景線,郅都仍然堅持原則,除了不能對臨江王進行體罰以及人格侮辱之外,其他的標準與別的囚犯並無兩樣。
郅都把案情報告給了劉啟,希望得到劉啟的指示。
劉啟的反應卻十分冷淡,既不說放人,也不說不放人。
郅都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該主動退下還是該等待請示。
好歹是你兒子,總得給個話吧。
劉啟雖然不說批復,卻問起了劉榮在牢里的情況。
當然,別指望這位狠心的父親會關心他在牢里牢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他問的是劉榮認罪的情況。
郅都一一回稟,但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定罪量刑的指示,只見劉啟壓下卷宗,向他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郅都總算明白了劉啟的意思,皇上大概是想教訓一下兒子,讓他吃吃牢飯。
劉榮在牢里呆了幾天,受不了了,叫獄吏給個刀筆,打算給父親寫封書信。
獄吏去請示郅都,郅都把臉一板,嚴辭拒絕了劉榮的請求。
劉榮在牢獄里近乎絕望。
這個時候,在家閑居的魏其侯竇嬰听說了劉榮的困境,念起了師生之情。
竇嬰派人暗地里將刀筆送到劉榮的牢房,囑咐他務必連夜寫好,天亮會派人來取,到時候送達皇太後為你鳴冤。
是夜,劉榮奮筆疾書。
他帶著滿腔的憤恨與不滿寫下了一篇帶血的書信。
十五歲之前,他受盡萬千寵愛。十五歲之後,他最依戀的母後死了,他自己淪落蠻荒之地,兩年了,沒有父愛,沒有母愛,兩年了,無數次從惡夢中驚醒,無數次夢到慈祥的母親。而如今,他深陷囹圄,叫天不應,叫地不應。
命運何其不公哉!母後,兒好想您啊!
劉榮在心底里無助地吶喊。
劉榮一氣寫完血書,將布帛粗略地折了一下。 地站了起來,將刀筆擲于地上。當他抬頭看到牢房上橫梁時,劉榮一時之間淚流滿面。
母後,兒子見你來了。
一絹白綾,劉榮走了。
走的時候他才十七歲,他還只是個孩子,一個可憐的孩子。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