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長安城,再次踏入這個熟悉的城市,他不禁感慨萬千,有點物是人非的傷感。
很快,他的傷感就被興奮與期待所替代,他發現,此刻的長安城,名士雲集,看情形,朝廷是在搜羅人才,而且,如此大規模的征召方正賢良在立國以來,尚屬首次。
與其他的士子略有不同,司馬相如並非主動要求來長安的,他獲得了同鄉楊得意的推薦,楊得意官拜狗監,狗監掌管著皇帝的獵犬,在長安城只能算芝麻綠豆官,不過,登基不久的劉徹在一片黃老祥和的氛圍中,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于是乎,只能經常由內官們陪侍斗雞走狗。
當劉徹偶然讀到子虛賦的時候,發出了,「朕獨不能與此人同時哉!」的感慨,楊得意便順水推舟的舉薦了作者司馬相如,也算讓司馬相如欠了他一個不小的人情。
司馬相如到了長安,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在他看來,這一切似乎都是天意。
種種跡象表明,司馬相如判斷新天子與他老爹有著不一樣的稟性,而這種稟性將是他一展鴻圖的好機會。
司馬相如用最短的時間做了最充分的準備,他甚至將面聖的場景都設想好了,隨時可以拿出自己的平身所學,來個竹筒倒豆子,務求倒得干干淨淨。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他的準備沒有白費,新天子劉徹對詩詞文學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
司馬相如真切地感到,屬于他的時代在磨礪多年後終于來臨了,漢賦的極盛時代要來臨了。
劉徹見到司馬相如的時候,眼神里充滿了崇敬,他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偶像司馬相如比想象中更加俊逸瀟灑,劉徹略帶謹慎地問道,「子虛賦真是你寫的麼?」
「是的!」司馬相如快速而有力地答道。
「寫得太好了!」劉徹嘖嘖稱贊道。
司馬相如表面鎮定自若,心里卻有抑制不住的激動,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總算幸運地踫到了識貨的主子了。
這是司馬相如的大幸,也是漢文學的大幸。
司馬相如又說道,「子虛賦寫得只是諸侯,不足道,草民可以為皇上寫個游獵賦。」
「如此甚好!」劉徹有些驚異,在他看來,子虛賦已經是難得的好文章了,而眼前此人卻也不以為然,果然是懷才之士,有大家風範。
劉徹命尚書給司馬相如筆扎,司馬相如跪謝之後,稍加思索之後,便揮毫潑墨,下筆千言,一蹴而就。
很快,劉徹再一次見識了司馬相如的手筆,而這一次是在他眼皮底下完成的,他對司馬相如原有的狐疑全部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欣賞。
「奇文吶,奇文!」劉徹不斷地嘖嘖稱贊。
劉徹合下書札,馬上給司馬相如賜宴,在宴會上,司馬相如獲得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郎。雖然他此前也曾做過這個官,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獲得了皇上的賞識,這比任何官職都來得重要。
同是司馬相如,景帝不賞識他,他一文不值,而景帝的兒子賞識他,他在一夜之間,可以名聞天下。
司馬相如是幸運的,幾十年前,大才子賈誼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他憤懣地離開長安,最終不幸地死在自責與遺憾之中,而司馬相如峰會如轉,在長安城站穩了腳跟。
司馬相如總算是光宗耀祖,也給他的老丈人爭了光,他把妻子卓文君接到了長安,在長安定居了下來。
除了給劉徹和其他高級客戶寫賦,所謂的高級客戶,既是指朝廷權貴,比如專為陳阿嬌皇後寫的《長門賦》,後面還會提到。
司馬相如在建元六年(前135年),奉命前往巴蜀平息民憤。
中郎將唐蒙正法巴蜀官民數萬人到西南邊境開疆拓土,因為殺戮渠帥導致巴蜀官民震恐,人心不穩。
司馬相如奉旨去譴責唐蒙擅自做主,憑借一手妙筆,司馬相如發布的告示此事並非皇帝本意,因而迅速安定了民心。不久,司馬相如即回朝復命。
唐蒙做了替罪羊,但打通西南道路的事業卻並未停止,唐蒙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激起了民怨,不過夜郎國和通向西南的道路卻實實在在地開通了。
恰在此時,邛、笮的君主得知南夷已與漢朝交往,得到很多賞賜,上書漢廷,請求漢朝委任他們以官職。
劉徹就此事征詢了司馬相如的意見,司馬相如回答,「邛、笮、冉、駹等都去蜀郡不遠,道路易通。秦時已設置郡縣,本朝建國時廢除。若要重新開通,設置郡縣,其價值超過南夷。」
這番話,讓司馬相如又獲得了新的職位,劉徹封他為中郎將,持節出使,辦理與西南夷的交往事宜。
數日之後,劉徹就收到了司馬相如飛馬傳來的奏折。
劉徹迫不及待地攤開一看,「難蜀父老」四個大字首先映入眼簾,隨著閱讀的深入,很快劉徹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司馬相如的奏折一貫堅持華麗深刻的風格,讓劉徹在欣賞文學的同時,又能領會其中的寓意。
事實證明,司馬相如不僅筆頭功夫厲害,他的外交能力也十分出色,西南夷紛紛歸附,漢廷多了一大片的疆土。
勝利班師的司馬相如獲得了劉徹前所未有的嘉獎。
大才子司馬相如在長安出盡了風頭。
司馬先生肯定不知道,在風光的背後,往往就是危險來臨的時候,他這個靠文章辦事的人也不能例外。
有人把司馬相如給告了,罪名是出使時受賄。
檢舉信交到廷尉府,廷尉自然很重視,著手查了起來,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中郎將司馬相如的確不夠干淨,罪名成立。
案件報到劉徹那里,劉徹也不便袒護這位寵臣,給了他一個免職的處分。
司馬相如倒不是特別在乎,雖然他在權力榜上排不上號,但多年官場的經驗告訴他,官場是個是非之地,並不適合他這種人的生存。
司馬相如從無限的風光跌回了原點,成為了一介平民。
閑淡的日子,他可以從職務之中抽出身來,沉下心來著書立說。他的書一旦寫出,就會被人當作至寶取走,連底稿都無法留下。
一年之後,劉徹想起了司馬相如,下旨將司馬相如復召為郎。
司馬相如重出江湖,已經沒有以前的凌雲壯志了,但他高升的前景依然存在。果然不出所料,司馬相如在上完一篇奏折後又獲得了文帝陵園令的職位。
現在看來,陵園令不過是看墳守墓的人,司馬相如似乎遭到了貶黜。不過,這種想法卻是大錯特錯,陵園令的確是看墳守墓的,然而,區別在于,他看得是皇帝的墳墓,這是一項無尚光榮的工作,因此,一般人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司馬相如陵園令是一干就是數十年,元狩五年(前118年),司馬相如終于積勞成疾,因病卸去了陵園令的職務,在茂陵家中病倒了,而且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
劉徹得知了司馬相如的病情越來越重,對侍者說道,「司馬相如病重,快派人去取書,否則,就要散失了!」當侍者到達司馬相如的家中時,卻听到里面已經一片哀哭,原來這位才華卓絕的文學巨匠已經早一步去世了。
朝廷侍者向卓文君表明了來意,卓文君回道,「亡夫的書一寫出來,就會被人取走,自家無有存稿啊!」
當侍者帶著司馬相如逝去的消息向劉徹復命的時候,劉徹長嘆一口氣,踱步至龍台之上,對著上林苑的方向不禁巍然佇立。
他或許在想,他的時代失去了一顆最為璀璨的文化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