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顯然沒有抹掉田蚡不愉快的記憶,他用實際行動證明,有一種宰相,肚子里不一定能撐船。
田蚡做事向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可以做到當面裝糊涂,但卻做不到秋後不算賬。堂堂當朝宰相被一個目無法紀的莽夫給羞辱了,這要傳揚出去,他田蚡的臉上哪里掛得住?他還能統御百官,上奉陰陽,下理萬民麼?
撒酒瘋罵人的是灌夫,賠禮道歉的是竇嬰,而田蚡卻把賬算到了竇嬰頭上,他一直認為這兩個人在宴會上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是事先預謀好的。
很快,田蚡就想到了找回面子的法子。
田蚡是個現實的人,對他來說,能讓他不記仇也容易,給點甜頭,凡事好商量,沒有甜頭,哪怕是在他府前吐口唾沫都要挨板子。
田蚡看中了竇嬰的一塊地,那塊地田蚡已經盯了很久,可是城南之中少有的良田,更是竇嬰家里的主要收入。
如果能借此機會把這塊田地劃歸自己名下,對于田蚡來說,既能壓一壓竇嬰灌夫兩人的氣勢,又能實際獲利,何樂而不為呢?
他為此專門派了能說會道的門客籍福前去竇嬰府上討要。籍福這個人以前做過竇嬰的門客,能言善辯,頗有智謀。當年,竇嬰權勢日漸,籍福因為吃飯問題,投奔了田蚡。不過,竇嬰與籍福屬于散買賣不散交情的那種關系,還有些來往。
田蚡派籍福去做工作,是認為熟人好說話,而且竇嬰這個人清高孤傲,很難伺候,如果一言不合,被攆了出來,他丞相的臉面可真沒地方擱。
田蚡料定竇嬰會迫于丞相之威轉讓那塊土地,他相信竇嬰不可能不清楚辱罵丞相的問題有多嚴重,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而罪與不罪全在他田蚡。
「你們侮辱了本丞相,本丞相不要你的命,不要你吃牢飯,只要你幾畝田地,難道不夠意思嗎?」田蚡心想。
田蚡的如意算盤,籍福心知肚明,但他卻不能出口相勸,竇嬰雖然是老主人,可畢竟現在拿的是田蚡的工資,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作為一個盡職的門客,他只能厚著臉皮上舊主那里做說客了。
當籍福見到竇嬰,一如往常得到了竇嬰的熱情相迎,反倒讓籍福難于開口,只能顧左右而言它。
竇嬰倒是很自然地先打開了天窗,詢問來意。
「籍福啊,有話就說吧!你大老遠過來不會是只為給老夫解悶的吧?」竇嬰走到鳥籠旁,弓下腰,背對著籍福問道。
籍福知道魏其侯明察秋毫,隱瞞下去只能惹其反感,便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可否了解丞相田蚡?」
「貪利小人爾!」竇嬰邊逗弄著飼養的鸚鵡,邊冷笑道。
「君子不防,小人難防。」
「此話怎講?」竇嬰回轉身對著籍福問道。
「實不相瞞,小人此來,是奉丞相之命來向侯爺討要城南之地,」籍福看著魏其侯眉頭擰了起來,知道惹動了他,繼續說道,「小人以為,侯爺應明哲保身是也。」
話音剛落,竇嬰就背著雙手在回廊上氣急地來回走動,籍福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偷偷地瞟著他,良久,只听竇嬰氣急地高呼道︰「老僕雖棄,丞相雖貴,難道就可以仗勢欺人麼?」
籍福听了,知道多說無益,多少年了,魏其侯還是那個魏其侯,剛直難屈,不畏權貴,要他向田蚡低頭,要比登天還難,相比之下,籍福竟然有了一絲慚愧。
「我呢?我算什麼?為生活折了腰,失了脊梁,值得麼?算了,我也不勸,我也不愧,魏其侯失勢卻仍然是貴族不愁吃喝,而我一個靠主子吃飯的小民,哪管得了許多?」
正在籍福自顧自地沉思如何勸動竇嬰時,灌夫來了。
他見了竇嬰的臉色不好看,質問了起來,當听說了事情的原委,灌夫的牛脾氣馬上上臉,他指著籍福的鼻孔就罵開了。
籍福一聲不敢吭,況且眼前的這個人實在不好惹,籍福尋思著自己里外不是人,留在這里也只能當灌夫的唾沫靶子,還不如想點別的法子。于是,他找了個理由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雖然挨了罵,事情也沒辦成,但籍福還是很佩服竇嬰的為人,對于竇嬰的固執,他也見識過多次。
籍福很清楚,如果這麼回去稟報,田蚡與竇嬰之間,免不了一場沖突。
田蚡是什麼貨色,誰都清楚,他雖貴為丞相,卻仍然睚眥必報,貪圖那點蠅頭小利。
田蚡要找竇嬰的麻煩,他無法阻止,籍福雖然有背棄舊主的不光彩一幕,但他同樣是個明事理的人。他打定主意不能讓沖突升級,雖然這樣會把他置于不利的處境,但他仍然選擇了一個善良之人應該做的,他要向田蚡撒謊。
為了阻止這場紛爭,為了保護一個正直的人,他沒有選擇繼續犯人生的第二個錯誤,如果說前一次只是換了份工作,背了點良心債,這一次有可能砸掉他的飯碗,丟掉他的腦袋!
只能說,平凡的小人物籍福突破了自己。
籍福向田蚡回報說,「魏其侯沒有說不答應,他現在又老又病,丞相需要等待些日子。」
籍福希望過一段時間之後,田蚡會將此事拋到九霄雲外去,即便突然想起來,也沒了心思搭理。
籍福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壞就壞在,有人不懷好心,向田蚡打了小報告,把籍福被拒的實際情況捅了出去,這讓田蚡勃然大怒,最終動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