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對于絕大多數的家庭來說的。
但在李家,這句話並不適用。原因很簡單,一來李家的兩位主人對于那些繁瑣的規矩向來不怎麼看重,二來呢,則是因為家里有正是調皮好動年齡的小孩子,而且孩子還不止一個。
兩個小家伙被各自的乳母抱上餐桌,等父母開動後,他們抱著自己的小木碗,抄起銀質的小勺,一邊逗著嘴一邊等身後的嬤嬤給他們盛飯。
王綺芳看著飯桌上兩個小家伙,守著自己的飯碗,像只歡快的小豬仔一般,叮叮當當的吃得正香,心里滿是喜悅,給兒子夾些青菜,給女兒盛碗蛋湯,忙個不亦樂乎。
小丫秀氣的吃著早飯,當她咬了一口面前放著的蔥油餅後,眼楮忍不住一亮,將嘴里的面餅咽下去,問下人要了一個干淨的小白瓷碟子,夾了一張巴掌大小的金黃色的油餅放在里面,把小碟子送到王綺芳兩口子近前,笑眯眯的說道︰「爹、娘,這個蔥油餅很好吃哦,您二老嘗嘗。」
「是嗎,小丫說好吃,那肯定好吃。」李靖天看到小丫頭懂事的模樣,很高興,用筷子撕了一小塊兒丟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後,滿意的點點頭,「唔,真是不錯。娘子,家里是不是換廚娘了?」
味道顯然和之前的不同,而且也更精致。李靖天頗感興趣的看著小小薄薄的蔥油餅,心說話,在北方,能做出這麼小的餅,還真是不多見。更讓人驚喜的是,這餅香而不膩,脆而不焦,細細的蔥絲均勻的撒在金黃的面餅里,一層又一層,每一層都薄如蟬翼,除了最外面的一層比較酥脆外,里面的都很軟,但很勁道。
「是呀,大嫂介紹來的,說是祖傳的手藝,以前還開過鋪子呢,這不趕上了戰亂,一家老小都逃了出來,正巧遇到我大哥,見他們老的老、病得病實在可憐,就收留了下來。」王綺芳已經試過廚娘的手藝,自然不會像李靖天那般意外,不過這是女兒特意給她留的,一想到女兒的這份心意,她即使不吃也覺得美味。
王綺芳將手里剝好的鵪鶉蛋塞進小丫的嘴里,順手模模她的小臉蛋兒,笑著推她回去吃飯,自己則繼續跟李靖天聊天,「這個蘇大嫂的手藝很不錯,大哥和興哥兒都很喜歡吃她做的面食,這次進京也把他們一家帶了來,誰承想我父親……」這個老不修,竟然看上人家十三四歲的小女兒,還大言不慚的要納小娘子為妾,真是——
說到這里,王綺芳猛然想起身邊還有三個孩子,而她接下來的話又有些少兒禁止,便含含糊糊的遮掩了過去,「我父親卻不喜歡,偏巧咱們這里又缺人,大嫂跟大哥商量過後便把人給我送了來。今天的早飯都是蘇大嫂準備的?」
後面這句話問得是一旁伺候的紫株,紫株點點頭,道︰「回大少女乃女乃,除了小菜之外,都是蘇大嫂做的。」
「你覺得還好?我跟蘇大嫂說過,頭三天試用,若是家里人都覺得滿意了,我就跟她簽十年的雇佣契約。」
王綺芳轉過頭,征求一家之主的意見。
「嗯,這餅做得有點兒意思,只要人老實,你只管留下。」
李靖天沒意見,能在大舅哥那里干上一兩年,足見是個有真手藝的。要知道,莫言兄別的都好湊合,唯有這吃喝二字,向來講究。
「好的,」王綺芳應了一聲,扭頭對紫株吩咐道,「你告訴蘇大嫂,就說大少爺很滿意她的手藝,等她簽了契約,再格外賞她二錢銀子,讓她以後好好當差。」
「是,大少女乃女乃」
紫株忙在心里默默把差事記下來,等伺候完早飯後再去執行。
一提起廚娘,王綺芳還想起了今天的主要任務,她柔聲對小丫說道,「對了,小丫,今天府里要買些下人,一會兒人牙子就會帶人來,到時候你也跟著我一起瞧瞧。」
「娘,我那里的丫鬟夠用了,就不用再選了吧?」
小丫沒有多想,還以為母親又要給自己添人,忙搖頭推辭道。
「你那里才幾個人呀?小貓兩三只,還不都是能干活的,哪里夠用?」王綺芳臉上閃過一抹愧疚,抿了抿嘴角,沉聲道,「以前家里情況特殊,娘也沒有顧得上給你留意,讓你們都受了委屈,唉,別說那些名門望族了,就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也沒有哪家大家閨秀屋里只有三四個丫鬟。」
「娘,您哪里委屈我們了?過去咱們一直過得很好,真的,我和弟弟妹妹也都很幸福。」小丫見母親說得有些傷感了,忙撥浪鼓似的搖搖腦袋,直言道︰「現在又有爹疼我們,我們都很快樂,小新哥兒,小丸子,你們說對不對?」
小丫說得都是她的心里話,她有過那樣的經歷後,覺得現在的日子真是太美好、太幸福了,與‘夢中’淒慘的境地相比,現在的她,娘沒有死,弟弟妹妹也都健健康康,甚至,她也有了爹。雖然自己不是爹的親生女兒,但小丫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爹對她是真心的疼愛,遠比那位趙家二少爺好多了。
在‘夢’里,小丫看到別人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就是趙二少爺他們,也是父慈子孝、妻賢家和,唯有她形影單只,受了委屈,連個哭訴的對象都沒有。
人要懂得知足,更要懂得珍惜。
「恩恩,姐姐說的沒錯,小新哥兒有爹有娘,比五斤哥哥他們強多了。」小新哥兒自從明白自己的‘職責’後,越發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要保護家里的女人們。
如今見母親忽然心情不好,他忙揮舞著手里的銀勺子,女乃聲女乃氣的說,「爹,娘,你們放心,我現在是儒商業協會會長了哦,雷霆師傅說,全天下的商人都要听我的話,爹、娘、姐姐妹妹,你們想要什麼只管跟我說,我、我讓儒商業協會的人去買。」
噗~~
李靖天正在喝湯,听了兒子的話,一時忍不住,華麗麗的噴了。幸好他噴的時候,及時轉了轉身子,這才讓滿桌子的飯菜免于他的雨露噴灑。
接過王綺芳遞過來的帕子,李靖天隨手擦了擦嘴角,哭笑不得的跟小新哥兒說︰「兒子,你還真不客氣呀。」這小子,他以為儒商業協會是什麼地方?
「爹,我是您兒子,當然不會跟您客氣啦。再說了,我是會長,讓下頭的人辦點事兒,還不是應當的?」
小新哥兒已經不是抓周那天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早就听母親和姐姐說過爹不是他的親爹,而且他也見過自個兒的親爹了,不過,從心底里,他還是覺得爹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因為,哄他玩鬧、陪他練武、送他禮物、派人保護他的人不是親爹,而是這位繼父。
王綺芳也被兒子的話逗得咯咯直笑,「沒錯,小新哥兒可是會長呢,就得有會長的氣魄。兒子,保持住哈,等月底舉行任職典禮的時候,你就用這種語氣給眾儒商訓話。」
咯咯……兒子很是太可愛了,他恐怕都不知道儒商業協會的大門朝哪兒開,還一口一個‘我是會長’,也不知道那些老儒商們听到小新哥兒的這番話後,會作何感想。
「訓話?娘,弟弟虛歲才五歲,剛剛學會背唐詩,讓他給老前輩們訓話,是不是——」唐詩才二十來個字,訓詞再簡練也要上百字,小新哥兒怎麼可能背得出來?
小丫放下筷子,有些擔憂的說道。
「呵呵,沒事,一切有娘呢。」
王綺芳也就這麼一說,真到了任職典禮那天,她怎麼可能舍得讓兒子被一群老不修為難。
「就是就是,姐,你別擔心,我可是會長呢。」
「嗚嗚,娘,我也要當會長啦。」
見父母和姐姐哥哥聊得這麼開心,悶頭吃蛋羹的小丸子不干了,嘟著小嘴,鼓著腮幫子要求得到母親的公平對待。
……
幾乎是說說笑笑吵吵鬧鬧的吃完了早飯,李靖天帶著小新哥兒和小丸子去了前院的書房,考校功課。王綺芳則領著小丫,一起來到正房的里間,母女倆坐在臨窗大炕上,說著悄悄話。
「……是我疏忽了,若不是你父親提醒,我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孩子,也需要同齡的小娘子做玩伴。」王綺芳輕輕摩挲著女兒的發髻,幽幽的說道︰「以前咱們母女一有時間就去空間呆著,險些忽視了外面的世界……待會兒人牙子來了,你好好看娘怎麼挑人,日後你也要嫁人成為當家主母,這如何挑選下人也是必須掌握的經驗之一。」
「嗯,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小丫點點頭,上次去給太太請安的時候,太太曾說過,要給她定親。想必娘也听孫嬤嬤說過了,所以這才讓她跟著學經驗。
「還有,過兩天娘會帶著你參加一些聚會,一方面呢是實踐孫嬤嬤教給你的東西,另一方面,你也多跟其他家族里的小娘子們好好聊聊。」
「好,娘,我會好好跟其他小娘子相處的。」
「哦,對了,府里沒有專門的針線娘子,我特意叫了京城織錦坊的人,讓她們下午過來。咱們既然到了京城,好歹也要隨隨京里的流行。」
「恩恩,我都听娘的。」
「還有首飾,呵呵,你外祖母給我留了一盒子的紅寶石和珍珠,我都沒有動,專門留著給你和幼娘,等過兩天我讓趙大掌櫃找幾個信譽好的鋪子,拿些時新的花樣來,你選幾樣。」
「好。」小丫知道這是母親的心意,她不好推辭,母親每說一句話,她都只是乖乖的點頭稱是。說到最後,小丫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插了一句,「對了,娘,那位盧家的表姑是不是一直都住在咱們家?」
「厄?」王綺芳正掰著手指頭數著要給小丫準備的東西,猛不丁的听到這麼一句題外話,頓時愣了下,隨即皺著眉頭問道︰「小丫,你怎麼忽然提到這個人了?是不是听到了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
小丫一向早慧,但外人並不知道,沒準兒是哪個愛嚼舌頭的人在孩子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也不是,」小丫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輕輕咬著下唇,有些猶豫的說道︰「我那天去暖房照看花兒的時候,無意間听到服侍表姑母的丫頭聊天,她們說什麼表姑母曾是爹的未婚妻,還說什麼表姑母還有個女兒,听表姑母的意思,她想把女兒也接過來,只是婆家不準。」
王綺芳听了這話,心里咯 一下,她就知道盧秋娘來者不善,沒想到她剛安靜了沒半個月,就開始準備動手了。
哼,什麼丫鬟說的話,王綺芳才不信那兩個丫頭會無意間跑到暖房聊天給小丫听。還有,盧秋娘有個女兒這件事,連俠客盟的暗探都查不到,李靖天也追問了盧秋娘好幾次,她都不肯說,卻偏偏告訴兩個丫鬟?
想必是盧秋娘覺得自己已經熟悉了李家的一切,又看出王綺芳這個當家主母也是個好說話的軟柿子,而李靖天呢,對她又是滿心的愧疚,李家更是錢多人少,掌握了這些,讓盧秋娘認為時機到了,這才故意讓小丫听到她的秘密,繼而借小丫甚至是王綺芳的嘴,把她的要求說出來。
不管盧秋娘的目的如何,王綺芳都不會成全和姑息,她沉思了片刻,嚴肅的交代小丫︰「表姑母是父親的表親,也是李家的‘客人’,咱們好生招待也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只要表姑母沒有親口說出來,便與咱們無關。另外,表姑母會搬到東跨院住,你和小新哥兒小丸子不要隨意打擾,明白嗎?」不跳字。
「哦,女兒知道了。」
小丫一听東跨院,兩只黑葡萄似的大眼滴溜溜的轉了轉,很快的,她腦海里鎖定了東跨院的位置,也禁不住的露出一抹淺笑——東跨院最偏僻,最適合關一些不安分的不速之客。
過了半個時辰,紫株走了進來,屈膝行禮︰「大少女乃女乃,劉婆子到了,您現在見不見?」
王綺芳坐直身子,「嗯,讓她進來吧,另外把孫嬤嬤也叫來。」對于如何選人,她也只是跟著大舅母和大嫂簡單的學了學,可是里面的道道兒太多,還是找個資深專業人士更保險。
「是」
紫株答應一聲出去了。
王綺芳拉起小丫,母女兩個相互看著整了整衣冠,見一切妥當後,這才大手拉小手的一起走出正房。
劉婆子是京城信譽較好的一個牙婆,做了二十多年的人牙子,從最初的低等牙婆,只能做些散碎小買賣,發展到今天成為京城許多大宅門里專屬的牙婆,這其間,除了她做得時間長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很懂規矩,頭腦也靈活。
這不,前兩天她去芙蓉坊齊老爺的府上送廚娘的時候,偶然間听到儒商業協會的新會長家里正缺佣人,而這位新會長的母親她也曾經听說過,正是東市趙大掌櫃的東家娘子。
知道了這個信息,劉婆子出了齊老爺的家門,一步也沒有遲疑,立刻趕到東市,找了趙大掌櫃套近乎,花了二十兩銀子,隨便買了些東西,這才通過趙大掌櫃認識了王夫人的女乃娘。
接著,又通過趙嬤嬤,劉婆子的名字成功出現在王綺芳的名單里。
只不過,王綺芳這次要的人並不多,只有十個小丫頭。初次听到王綺芳的要求後,劉婆子經過短暫的失落後,又重新打起精神,格外用心的挑了三十個小丫頭,給她們換了干淨衣服,匆匆來到平康坊。
王綺芳坐在門前廊下,小丫乖巧的坐在她近旁,母女兩個一邊看著院內整齊站著的幾十個小丫頭,一邊低聲交流著。
「孫嬤嬤,您是宮里出來的,看人最有經驗,不如您幫小丫掌掌眼,給她挑幾個丫鬟。」
王綺芳看到穿著整齊的三十個小姑娘,心里閃過一抹詫異,噫,這些人牙子不是最喜歡利用女人的同情心,故意把孩子們弄得可憐兮兮,以達到成交的目的嗎?
王綺芳經驗實在有限,為了不教壞女兒,只好把孫嬤嬤先請出來。
「是,大少女乃女乃」
孫嬤嬤微微欠身,她當然明白王綺芳的意思,與其說讓她幫忙挑人,還不如說是讓她教小丫如何挑人。
邁著沉穩的步子,緩緩走到隊列前,孫嬤嬤一排排的看著,當她看到所有的女孩兒都穿著干淨的衣服,衣服不是什麼好料子,幾乎都有補丁,但都洗得干干淨淨。看到這些,孫嬤嬤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是正經做生意的樣子。
「你們中有識字的嗎?識字的站出來。」
劉婆子顯然提前囑咐過,這些小丫頭听到孫嬤嬤的話後,並沒有相互議論,而是按照各自的情況,有的站了出來,更多的則安靜的站在遠處。
孫嬤嬤暗自點點頭,心里又給劉婆子加了一分。緩步走到幾個站出來的小丫頭近前,吩咐道︰「把手伸出來,手心朝上」
「你們中有會做針線活的嗎?」不跳字。
「……有下過廚的嗎?」不跳字。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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