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趕不上變化。
王綺芳還不等從紫鵑那里問來話,李靖天便提前給了答案。
「……說起來表妹這些年也過得極為悲苦,」李靖天斜倚在迎枕上,目光飄忽,似乎回憶著什麼,語氣也帶著莫名的傷感,「當年,她並沒有逃過哪一劫,和舅母表姐她們一起充作官婢當街叫賣……表妹年紀小,被一家外放的京官買去做丫鬟,後來被主子送給府上的幕友做填房。」
王綺芳坐在他對面,一邊半垂著頭削著隻果,一邊听李靖天講故事。
「表妹嫁給那人的第三年,便生了一個女兒,卻在生產的時候傷了身子,自此再也沒有生過孩子……四年後,那人的父親過世了,便辭了東家,帶著表妹母女回老家奔喪,可誰知家里的老太太並不喜歡表妹,更不喜兒子唯一的孩子竟是個小娘子。」
王綺芳將削好的隻果放在炕桌的白瓷盤上,用銀質小刀將隻果削成薄片,用竹簽子串號遞給李靖天,「自古婆媳難相處,老太太容不下表妹,想必表妹在婆家的日子很難熬啊。」
听李靖天的語氣就能猜到,他一提到盧秋娘的丈夫,連名字都不屑說,直說‘那人’。呵~~這得多大的怨念呀,才會氣得連起碼的禮節都不管了。
「嗯,事實確如娘子說猜測的這般,」李靖天接過竹簽子,咬了口隻果,這是王綺芳悄悄從空間里拿出來的,味道比市面上賣得不知好多少,只是他此刻根本沒有心情,再好的果子對他而言都是味如嚼蠟。
「老太太做主,那人除服後,就給他納了貴妾,那妾的運氣也好,過門第二年便生了兒子,被那人和他家老太太捧上了天,表妹母女則被踩在地底下,」李靖天說到這里,禁不住想起表妹哭訴的悲戚模樣,幽幽的嘆了口氣,道︰「這不,去年年底的時候,表妹的女兒要說親,那人受賤妾蠱惑,竟把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許配個年過五旬的富商做填房……表妹沒了娘家撐腰,更沒有兒子傍身,根本不敢跟那人爭執,不過後來听說那富商性格暴虐,已經接連打死了兩任妻子,坊間更有無聊的人猜測,這第三任夫人能活幾天。」
說到這里,李靖天的臉色都變了,眼底更是閃著陰鷙的寒光。心說話,盧家確實沒人了,但秋娘並不是沒有親人,這樣糟蹋他的妹子,他若是不替表妹出頭,別說對不起早逝的母親,更是對不起秋娘喚他一聲‘乾哥’。
「所以表妹便帶著女兒一起逃出來了?」
王綺芳順著李靖天的思路再次猜測著,暗地里卻在質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沒錯,」李靖天點點頭,道︰「盧家出事的時候,表妹還小,不過卻還記得我父親出自平州李家。所以逃出夫家後,她便帶著女兒一路往平州趕去。」
「等等,她既然帶著女兒一起出來的,那為何現在卻是只身一人進京?進了咱們家,也只字不提女兒的事?難道——」
不是王綺芳多疑,實在是這個故事的漏洞太多,她隨便听听就能找出破綻,為何這李靖天卻是這幅模樣?
「唉,說到這里,不得不說表妹的慈母之心呀。」李靖天並沒有察覺王綺芳的懷疑,而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道︰「表妹還記得自家為何獲罪,哪敢帶著女兒大搖大擺的去平州尋親?只好先將女兒托付給沿途的一家庵堂,自己一個人進了平州,只是沒想到,她剛到平州便听到咱們家出事兒的消息,驚慌之下,她反復打听了國公府的消息,當她听別人提及我的名字,又仔細打听了我的年紀和相貌,越發覺得我應該就是她的嫡親表哥。這時,她也顧不上找李家的人幫忙,又連夜啟程往京城趕,可她一個弱女子走走停停的,等她到了京城,偏巧咱們也剛剛到京。」
偏巧?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王綺芳暗自撇撇嘴,對這番話還是表示懷疑。不過,她听到這里,倒想起一件事兒來,「我記得那天表妹叫你‘乾哥哥’,難道是你的小名兒?」
李靖天聞言,搖頭笑道,「不,李靖乾是李源亨記入族譜的名字,也是我的原名。後來,父親帶我回到平州後,又重新取了個名字記在他的名下。‘乾’改作‘天’,是我的主意,畢竟這兩個字音很相似。」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李靖天在用名字表達他此生的目標,‘靖’(靖,治也)‘天’(天子),他要將父親未完的事業進行到底。
王綺芳嘴角抽了抽,又問了個埋藏許久的問題,「‘天’這個字會不會犯忌諱呀?」
「別人用肯定犯忌諱,但我們李家卻不必擔心。」李靖天笑得愈加得意,一掃方才講故事時的悲傷,「咱家老祖宗可是叫‘李天賜’呀,是太祖皇帝欽賜的名字,以‘天’為名,是太祖給李家的特權。」
樓歪了,李靖天臉上的陰雲也已經散去,即使再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也沒有最初的感覺。他也不煽情了,直接總結道︰「表妹進府後不提女兒的事,也是在觀察咱們,她畢竟被二十多年前的事嚇到了,害怕女兒也受連累。如今見你又是買人,又是搬家換院子的,這才終于安下心來,求我派人送她去把女兒接來。」
王綺芳聞言,先偷偷觀察了下李靖天的神色,見他臉色毫無異色,語氣也沒有半分的遲疑,就知道他已經信了盧表妹,更有甚者,俠客盟的暗探也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和故事。
不過,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完全相信盧秋娘的說辭。
當然,質疑的話她肯定不能說,至少不能在李靖天正是興頭上的時候說。只是悄悄將這些懷疑埋在心底,時時提醒自己多提防她也就是了。
有了對策,王綺芳便順著李靖天的話,道,「即使如此,你趕緊派人去呀。哎呀,想想一個小娘子在庵堂里待了這麼久,還不定吃了多少苦呢。難怪盧表妹看起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呵呵,我已經派人去了。」李靖天見王綺芳沒有半分的猶豫,眉眼間還帶著些許的憐惜,心里更是滿意,故作客氣的說︰「等孩子進了京,還得勞煩娘子費心安置,靖天提前謝過娘子。」
其實吧,李靖天說的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越來越喜歡這種跟王綺芳坐在一起,靜靜的說著瑣事的感覺,甚至,他覺得這是一種享受,沒錯,讓人溫馨和心安的享受。
「……」王綺芳毫不客氣的送給他兩顆大白眼。
這天是唐家宴請的日子。
清晨,吃過早飯,王綺芳跟李靖天打過招呼後,便帶著兩個穿著新衣服的女兒,坐上馬車朝位于城西坊的唐家。
「哎呀,表姐來啦,好些日子不見,表姐近來可好?」
王綺芳帶著孩子,剛剛走進唐家的垂花門,便被熱情招呼的唐雲琴一把拉進了屋。
「這是元娘和幼娘吧?呵呵,好乖巧的小娘子」
進了屋,唐雲琴把王綺芳推讓在左首的主位上,目光又落在兩個小丫頭身上,一手拉著一個,見姐妹倆穿著京城時興的小圓領襦裙,一大一小,一個嫻靜,一個嬌憨,稀罕得不得了,忙從荷包里取出一枚精致的赤金點翠簪花、一只拇指大的玉蟬,不容推讓的塞給兩個孩子。
「呵呵,既是表姨媽給的,你們便收下吧。」
王綺芳見唐雲琴出奇的客氣,心里雖有疑惑,但也沒有表露出來,笑眯眯的對不知所措的元娘說道。
「是,」元娘輕輕應了一聲,拉著小丸子的小胖手,客氣的對唐雲琴屈膝行禮︰「元娘和妹妹,謝過表姨媽。」
「不謝不謝。」唐雲琴臉上的笑意掩不住,親昵的模模兩個孩子的小臉,親自吩咐丫鬟領著孫嬤嬤以及兩個孩子去一旁休息,等一切忙活完了,這才回到屋里,搬了只棗紅色的鼓墩,坐在王綺芳身邊,一副好姐妹要說悄悄話的模樣。
「表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說,但是又怕——」欲言又止,這神態就跟每個要跟主子打小報告,卻又想賣巧弄乖的狡猾下人一般無二,那句經典的台詞怎麼說來著?對了,叫‘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講’?
王綺芳不動聲色,唇角微微勾起,故作親昵的拉著唐雲琴的手,道︰「咱們是嫡親的表姐妹,就跟親姐妹沒有什麼兩樣,表妹若有什麼話,只管說」
「表姐說的極是,」唐雲琴听了王綺芳的話,夸張的松了口氣,然後又往王綺芳身邊湊了湊,道︰「表姐听說了沒有,崔長貴這幾天不斷召集天字號儒商小聚,光鄭三老爺那兒就收到兩次請柬呢。」
王綺芳眉間微皺,故意听不懂唐雲琴的暗示,道︰「許是崔長貴有什麼生意要跟大家談吧。」
「哎呀,我的姐姐,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唐雲琴滿臉焦慮,急切的說︰「他們分明就是不滿小新哥兒當會長,準備在任職大會上出難題,為難新會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