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夢醒和別離
有些事的確是避不開的。
三月的廣東意已露,李莊外的廣闊田地正一派翻土暖地的繁忙景象,洸碼頭,其他人都刻意離得遠遠的,甚至嚴敬都縮在了船艙里,棧橋上只剩兩個正默默相對的人影。
「方堂恆很有天賦,盤石欲也還將就,再加上我選出來的十來人,他們繼續苦練下去,在武藝上該能有些成就,只是沒人繼續指導,就怕走偏了路子。另外槍刺術的崩槍式我還不是很滿意……」
嚴三娘嘴里絮叨不停。
「三娘,你……」
李肆開口,可沒等那幾個字吐出來,嚴三娘打斷了他。
「盤姐姐的鏡子被我搜刮來了,你可記得補給她。說起來你也夠氣的,榨著我做了那麼多事,卻只送點銀子就打了。」
這話讓李肆笑了,他手一伸,一個盒子遞了出來,里面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兩塊木頭,一塊扁長鐵疙瘩,還有兩個像是裝藥丸的瓷瓶。
「這樣……拼起來,什麼?」
李肆將那三塊奇異部件拼起來,嚴三娘鳳目一亮,是枝短銃,見不到火門和龍頭,槍管是方方的木頭,槍柄看起來也像個長長的粉盒,真是奇異。
「火門和龍頭都在里面,燧石和引藥也在里面……」
李肆打開套著木頭的短銃後端,里面是個槽,還有個鋸齒轉輪,槍柄下那完全看不出用處,像是伸出來的一塊鐵片就是扳機。扣動那扳機,轉輪朝前伸出轉了起來。再看那翻開的蓋子部分,綴著一塊圓形的燧石。
「這兩個瓶子,一瓶是槍藥,一瓶是鉛子,用法和我的短銃一樣,保險的位置都一樣。」
李肆給嚴三娘解說著,接著又將這短銃拆成了三部分。
「我那樣的短銃你不能拿著,可這樣的……別人應該看不出來。」
將盒子蓋好,放到了嚴三娘手上,李肆心想,他和田大由米德正三人聯手的心血,應該足以酬報嚴三娘教授刺槍術的辛勞。
這槍十分獨特,槍管槍機和槍柄可以拆開,槍管還套了一層方木殼子,槍口處裹著銅皮。通體繪著女子氣息的花鳥,一點也看不出是殺人利器。而最獨特的就是後端的槍機,揭開後端蓋子,倒入引藥,再合上蓋子,燧石就蓋住了引藥。打開保險,火輪就位,扣動扳機,火輪前伸轉動,燧石提升位置,輪燧摩擦,引燃槍管正後端的火門,藥氣從槍機兩端的百葉窗式縫隙噴出。
既然是轉輪,構造就有些復雜,還要承受藥氣,零件可靠xing也不高,所以沒辦法成為列裝武器,而只是靠它不易被識破的特點,用來刺殺和防身。
這是為正未來的特勤人員準備的武器,想著嚴三娘這段時間練下來,槍法甚至比自己還好,對火器已然痴迷,李肆就送了一支給她,還作了特別的偽裝。
而隨著這槍送出去的,當然還有李肆那濃濃的不舍。
嚴敬的傷病已經基本調理好了,嚴三娘不得不和他分離。
「我……我還要這玩意干嘛?」
嚴三娘撅嘴,可雙手卻把盒子抱得緊緊的,接著再無言語,看住李肆的鳳目波光盈動,似乎在等著他說出那三個字。
「我……我走了。」
接著她面頰微微泛紅,咬著嘴轉身而去,李肆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也是淡淡酸澀。
咚咚咚……
嚴三娘又跑了回來。
「你已經是一方豪強,你在意的人也都能過得好好的,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想著造反?」
她很認真地問著,而李肆也收起飄渺心緒,認真地看住了她。
「我不僅在意身邊的人,還在意其他的人,所有的人。不僅在意這時候,還在意未來。而我更在意的,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天理自在,人不可欺。」
嚴三娘繼續問:「那你到底想要個什麼……天理?」
李肆聳肩:「我在這里的天理就是……剪辮子、殺韃子,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嚴三娘櫻g脯也劇烈起伏著,「你……你這樣的心思,要傳了出來,可是五馬分尸的罪……」
李肆點頭微笑:「所以啊,你可要好好代我保密。」
嚴三娘眼睫飛眨動:「是的,所以我最好是……最好是……」
李肆呼吸也有些急促了,那三個字他沒能出口,她卻似乎要自己說出來。
「三娘……」
遠處嚴敬終于忍不住出聲呼喚,嚴三娘像是驟然清醒,楞了好一陣,眼中閃過一絲淚影,她艱辛地說著「我最好是……忘了這里。」
船影漸遠,關牽住李肆的手,臉上也抹著一分淒色。
「四哥哥,你為什麼不讓嚴姐姐留下來?」
李肆捏捏她的手:「她真能留下來,就不需要我開口。」
關抹著眼淚道:「我好舍不得哥哥你真舍得?知道四哥哥你很喜歡她的,就是那種想著讓她做婆姨的喜歡。」
李肆皺眉苦笑:「你老是想著再給我找婆姨,就不怕g上沒你的地方了?」
關搖頭:「四哥哥的身上就是我的地方,g多大多又有什麼關系?我只是……不想見四哥哥傷心,嚴姐姐,我真的也好喜歡她,嗚嗚……」
瞧著丫頭又哭成了淚人,李肆是又無奈又好笑,你啊,就喜歡跟著她野。
是啊,為什麼不留下她?只要他多花點心思,強自留下來也該是可以的。
可李肆只能輕嘆搖頭,她心中還有她原本的世界,強自留下來,對她對自己,都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和嚴三娘嚴詠的邂逅,或許就是一場夢。
「三娘……這里就是桃源,出了桃源,夢……也該醒了。」
船艙里,嚴敬對正呆呆坐著的女兒這麼說著。
「是的,爹爹,儔哥馬上就要行冠禮了,我還要嫁給他,老老實實相夫教子呢。」
嚴三娘低低說著,捏著盒子的指節已然白。
碼頭的棧橋上,還有人正緊緊咬著嘴bsp;「嚴妹妹你走了,接著就輪到我。」
盤金鈴看了看身側李肆那眉宇間的眷戀,心想到那時若他的眉頭也這般壓著,那該會是怎樣的幸福。
幸福……幸福就是主基地被人空降偷襲的時候,你忽然現,還有一個更大更全的野生基地在等著。
李肆對幸福是這麼感受著,所以當他知道湖南暉堂給彭先仲下了帖子,宣稱要接管關行,不如願的話就要動用「上面」的力量整治彭先仲乃至他李肆時,看著輿圖上的遇仙橋和太平橋二關,李肆嘿嘿笑了出聲。
「先頂住暉堂,再跟老白下帖子,說我又有了個賺錢的新點子。」
李肆對彭先仲說著,現在彭先仲已是青田公司公關部的執事,所謂公關部,就是作對外關系,起的就是保護膜的作用。而關行乃至李肆在市集的商行,都歸在商關部之下,現在是由他親自兼管,等有什麼人才再起來,再交給他管,李肆對之前洸鈔關那個向案頭期望很大,現在的洸關行就由他在管理。
不久後,白道隆就在韶州城得了彭先仲的帖子,然後出面請動了太平關的監督,一起風風火火來了英德。李肆帶著洸關會的一些商人在縣城的浮香樓大張旗鼓地招待了他們,幾方就未來在遇仙橋太平橋二關,仿照洸模式新建兩個關行的事宜作了熱烈討論,並就若干具體事項達成了意向xing的決議。
暉堂那個陳掌櫃,也就是被李肆差點炮轟商船的家伙,頓時不再在洸關上下力氣,而是整日留在了韶州城,就跟太平關的監督和白道隆旋磨。和洸關比起來,那兩關的商貨量足有四五倍之多,當然不必再在洸關這里下功夫。
「咱們這是給人作了嫁衣吧。」
听到了遇險橋關和太平關兩個新關會驟然而起,卻沒李肆和彭先仲這邊的事,連慶典都沒邀請他們去,甚至白道隆都裝作沒和李肆談過這事,暉堂東主成了新關會的關,彭先仲這麼抱怨著。
「先讓他們自己跟自己斗著玩吧。」
李肆冷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真以為包個殼子,就能重現他在洸這邊做到的事?不的帳目體系,關行那些書吏、巡役的查驗估貨等工作都經過了重新梳理和設計,盡可能地提升了工作效率,縮減了貪腐空間,再有青田公司允諾的諸多福利,李肆這邊的關行人員,效率和廉潔程度雖然可能還比不上以後的赫德海關,卻也已經到了這個時代的官府難以企及的高度。
「不過咱們也確實不好跟他們直接斗,據說暉堂此番動靜,背後有蘇州織造的聲音。」
彭先仲的話讓李肆愣住,蘇州織造,李煦!?
「手可伸得真長啊。」
李肆感嘆,這個級狗腿子的嗅覺還真是靈敏。
「接下來咱們是……」
眼見討人厭的家伙都去了韶州折騰,彭先仲也覺身上的擔子松了一些,老是旋在韶州這片地方也真有些生厭,他覺得是該向外看的時候了。
「向南,廣州。」
李肆一邊說著,一邊心中微微蕩動,盤金鈴在那里還順利吧,可真是有些苦了她。不過話又說回來,瞧她走的時候,還是一臉很開心的模樣呢,該是想著能重回故地,重振家門而興奮不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