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門東側禮部衙門後面,就是掌管全國醫藥事務、防治賑濟瘟 疫病的太醫院館舍。
世間惠民藥局、杏林醫館都供著岐黃兩位老祖的神像,唯獨太醫院里面的塑像是永樂爺聖旨敕建的,是為醫家祖庭,普天之下的神醫聖手不管在別處架子有多大,到了這里都得屏息靜氣,絲毫不敢懈怠。
能夠到太醫院擔任醫官,那是全國各地杏林中人的最高目標,光宗耀祖、名揚天下,舍此並無第二條路。
所以在太醫院奉職的李建方,內心無時無刻不充滿了自豪,身穿正八品御醫的官服,坐在法度森嚴的太醫院衙門里辦公,請他去看病的不是公侯伯駙馬就是尚書sh 郎,甚至有幾次還是奉旨前往親貴老臣府邸診療,真是榮耀無比!
西曬斜陽照在岐黃神像,李建方眯起眼楮,美美的盤算著︰父親李時珍是嘉靖年到太醫院任職的,被妖道、方士排擠,只做到八品的御醫就打道回府,我可不一樣,有佷女婿秦林做靠山,將來要一直升上去,做正六品院判,甚至五品的院使!
到了散堂的時辰,御醫、醫士、醫生們紛紛收拾東西回家,不少人招呼著李建方︰「李御醫,日頭偏西了,該散堂啦!」「李兄,難得今天有空,咱們會賢樓小酌一番?」
李建方客氣而又矜持的推拒掉邀請,喚來兩名長隨慢慢收拾東西,自己則不緊不慢的拿著一卷《本草綱目》翻看,故意要比同僚遲一步出門。
「李兄真是好學不倦,孜孜以求!」醫官們恭維一番,紛紛走了出去。
估計李建方听不到了,才有個留著黝黑山羊胡子的瘦高個笑起來︰「這位李老兄真走了得,剛來就做到管大方脈的御醫,嘖嘖」將來恐怕咱們都是他的屬下呢!」
立刻有不少醫官附和︰「人家後台硬嘛,有那麼個遮奢的佷女婿,我看哪,他遲早要做院判、院使。」
不過也有幾個人幫著李建方說話︰「也不單靠秦長官,畢竟李御醫家學淵源,醫術確實歷害。」
醫界是最講實際的」任你說得天hu 亂墜,最終得看治不治得了病,李建方一來就做到太醫院十三科排第一的大方脈管事御醫,這些醫官雖然有些酸不溜丟的,但也不得不承認李建方醫術確實高明。
說話間醫官們走出大門,卻見幾今年輕人從北面走過來」朝著懸掛金字匾額的太醫院衙門指指點點。
為首那人年方弱冠,面孔沒什麼特別」唯獨一雙眼楮是賊亮賊亮的,穿著身淡藍s 的棉袍,前襟、袖口粘著不少泥巴印子,像個捏泥人的工匠。
他望著太醫院的金字匾額,朝著同伴笑道︰「胖子,咱們要是一直跟著太師父學醫,恐怕就該到這個衙門做事了。」
胖乎乎的圓臉後生也「滿懷憧憬」的看了看衙門,嘆道︰「當初我就想啊,不管三十、四十還是五六十歲,什麼時候能到太醫院做事」這輩子就算沒白過了沒想到沒來成這大明門東邊的衙門,咱們反倒在西邊做起事來了,真是世事難料。
醫官們開始听那藍袍年輕人說一直跟著太師父就能到太醫院做事,不禁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後來听胖子說在西邊做事,登時明白過來︰棋盤街西邊是前軍都督府、錦衣衛,沿著江米巷一直朝西走」到頭就是細瓦廠,這身上粘著泥巴的年輕人,原來是在細瓦廠做泥瓦匠的。
通天下名醫成千上萬,有幾個能到這太醫院任職?外地名醫上京,到這杏林最高學府的門口走走看看,一番憧憬、幾許慨嘆,友醫院的醫官們早已司空見慣。
想到這幾今年輕人學晝不成,只好去做了泥瓦匠,醫官們不禁生出幾分噓鼻感慨。
就在此時,一輛罩著灰布帳子的馬車從街道上慢慢駛來,窗簾掀開,l 出少女明眸皓齒的容顏,正是那天在土窯與秦林不辭而別的鄭楨。
當日故意錯認秦林為表哥,借他擋住了吳德和眾打手,鄭楨倒是真的去報了官,不過官差受了吳家好處,一個個推三阻四的,鄭楨苦求他們趕到窯場,連黃hu 菜都涼了,只听說一伙冒認錦衣衛的苦力,把吳德和眾打手揍得連他們爹媽都認不出來。
哪個少女不懷春?挖土的年輕人雖然身份寒微,但卻能把吳德打得落hu 流水,他那雙賊亮賊亮的眸子,不知不覺已在鄭楨的心中刻下了印跡。
他會不會真是錦衣衛?就算他只是個小旗,不,普通校尉鄭楨被他的影子攪得心頭一團亂麻,本來極能決斷的她,一時間竟對目前的選擇猶豫起來。現在她一眼就認出那籃袍青年就是當日替自己趕走吳德的力夫,急忙令車夫把車兒停下。
「小姐,今個兒是選秀女報名字的最後一天,再晚就趕不上啦!」車夫好心提醒著。
,「讓你停就停」鄭楨掀開窗簾,張口y 呼,她想親口問問那家伙,究竟說的什麼錦衣衛是不是真的一雖然在她心目中,這根本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但她總覺著有那麼一絲兒不死心。
秦林也看到了鄭楨,朝她揮揮手,想問問這丫頭那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害得咱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架就不辭而別,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哪曉得醫者父母心,太醫院醫官里頭很有幾個好心腸的朝秦林迎上去,其中五短身材、焦黃面皮的老者就沖這些年輕人笑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諸位雖寄身細瓦廠,仍懷著懸壺濟世之心,這就難得了。
鄭楨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臉上︰細瓦廠,泥瓦工?怪不得他要去挖粘土!這人撤謊騙人,胡吹大氣……
鄭楨把窗簾往下一放,咬了咬牙,吩咐車夫︰,「走,去報秀女!」
得 !車夫甩個鞭hu ,馬車得兒得兒的走了。
,「靠,這女人真是」秦林m 了m 鼻子,一陣苦笑,他當然知道鄭楨為什麼跑得比兔子還快。
陸遠志、牛大力和幾個便裝的親兵校尉盡皆笑翻,還沒見秦長官這麼吃癟呢,國公府大小姐、相府千金、長公主,一個個說說笑笑,輪到這開磚窯家的小姑娘,卻生怕被他粘上似的,也真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殊不知隨著馬車遠去,鄭楨心頭也空落落的,幾次三番想下車親口向秦林道一聲謝,可她最終沒有這麼做,父親病後越來越衰落的家境,嗜酒好賭的哥哥,都容不得她選擇。
一入侯門深似海,這皇宮更是深不可測,將來會有個什麼結局?
鄭楨把嘴ch n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秦林倒沒把鄭楨放在心上,萍水相逢而已,難道替她打一場架就要人家以身相許?咱的王霸之氣還沒到那地乒吧!
事實上那日取了粘土回來,他就把這事兒全忘了,要不以北鎮撫司的威力,還能查不出鄭楨的底細?
「咳咳」焦黃面皮的醫官順著秦林目光,早把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卜哥兒,你做泥瓦匠又怎麼能入淑女法眼?須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看你眼楮明亮、額頭飽滿,自然極為聰明,不如撿起醫書繼續學習,將來要是成了杏林名醫,必能娶得美ji o娘。」
秦林喉嚨口咯的一聲,心說我已經娶了倆,就算還要娶,也不必等成了名醫呀!
他笑著朝醫官拱拱手︰,「老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不過在下自有事做,恐怕不能學醫了。」
「不識好歹」高個子醫官走過來,不屑的瞥了秦林一眼,對那老醫官道︰,「趙老先生,須知朽木不可雕也,這些人去玩泥巴還差不多,哪里能學得進醫術?要是早能學進去,也不至于去做泥瓦工了!」
「有教無類嘛」趙老醫官倒是很熱心,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醫書︰,「1卜哥兒,就算無心學醫,畢竟技多不壓身,學學這本小冊子里頭的東西,有個頭疼腦熱也能對付,唉∼∼年輕人雖然有點小聰明,可惜不肯好學上進……」
秦林、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同時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這時候再亮明身份又好像太那啥了,沒奈何,秦林只好把趙老醫官手里的冊子接過來,又笑著謝他贈書。
,「咦,賢佷怎麼到這里來了?」醫官們身後,李建方滿臉堆笑,三步並作兩步從太匡院台階上跑下來。
太醫院最講論資排輩,他剛來就做到大方脈科主管,就是禮部尚書潘晟看在秦林面子上委任的。
秦林笑笑,按晚輩身份一揖到地︰「三叔,1卜佷剛從東廠馮保那兒回來,這不,順路就走到太醫院了。」
東廠、馮保?
大庭廣眾之下,敢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直呼其名的人」兩個巴掌就能數出來,再加上李建方招呼他賢佷,太醫院諸位醫官立刻明白這是哪位了。
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掌北鎮撫司、奉旨提點詔獄,秦林秦將軍!
高個醫官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嘴巴沒生個疔瘡,剛才好開不了。︰趙老先生則差點一個趔趄摔倒︰我竟然說秦將軍是細瓦廠的泥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