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巳晚,秦林和張紫蕾、霍重樓等人在瓜州鎮歇息一夜,再次渡過長江來到鎮江府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鎮江知府早已望眼欲穿的等在大堂上,案子也不問了、狀紙也不接了,在公座上坐立不安,待衙役回報秦林一行人來到,他像底下裝了彈簧似的,嗖的一下蹦起來」一溜煙的小跑到衙門口降階相迎,滿臉堆笑的道︰「秦長官,卑職按您的吩咐做了,果然有位來歷不明的外路客人空著手來問,卑職已好好招待」讓錢谷師爺陪著坐在二堂上了。」
秦林笑笑,便讓知府頭前帶路。
大明朝到了萬歷年早已是文貴武賤的格局,錦衣衛實權雖大,也沒有正五品知府替從五品副千戶帶路的道理,偏偏秦林說的自然而然」這鎮江知府也覺得分屬應當,像門下走卒一樣控背躬身在前領路。
霍重樓在後面看得羨慕,東廠司房雖能嚇唬不少商民百姓和低級官員了」但離秦林任意喝令知府的「境界」,還差得太遠啊!心頭不禁尋思︰要是秦長官做了東廠督主」在他手底下辦事那該有多爽快?
看看笑靨如hu 的張紫萱,霍司房又嘆了口氣︰可惜歷任廠督都是皇宮大內的公公,呃n就算朝廷有意重用,恐怕秦長官也舍不得身邊這位美嬌娘吧!
霍重樓胡思亂想的時候,秦林已跟著知府走到了二堂,衙門大堂是審案的,後面一進的二堂才是會客的,果然有位高顴骨、細眼楮、大餅臉的老兄等在那兒,旁邊錢谷老夫子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見東翁進來,錢谷老夫子就站起來拱拱手。
鎮江知府則替秦林介紹︰「這位權正銀權先生,自稱是海路上的大藥商」江陵相府要的那幾味藥他都有︰權先生」秦將軍乃錦衣衛的少年英雄,這次便是他老人家替相府采買【藥】品,您二位多多親近。」
權正銀眯著眼楮打量秦林」本來就小的眼楮幾乎成了道細縫兒︰秦林也觀察著他,雖然五官相貌和【中】國人相差無幾,但細看仍有些不同」心頭立刻浮現了「高麗棒子」四字。
「秦長官是要替相府辦藥,不知道需要的量大不大?」權正銀試探著問道。
秦林笑笑︰「五十萬銀子可以現付」有多少吃多少。
權正銀聞言一怔,綠豆眼睜得有黃豆大了,看看鎮江知府和錢谷師爺兩人」閉著嘴不說話。
秦林做個手勢」知府立刻訕笑著把師爺帶走了︰「您二位慢慢談,卑職還有些許庶務要辦」恕不奉陪。」
這兩位一走,權正銀霍的一下站起來,盯著秦林,氣勢洶洶的問道︰「你那求藥的告示」可曾說張太岳有意替五峰先生平反昭雪?你只是錦衣衛副千戶而已,和江陵相府又有什麼關系?」
「不要激動嘛」,」秦林好整以暇的端坐太師椅,做個手勢示意權正銀坐下慢慢談︰「本官和江陵相府的關系自不必言,你只需要知道這位張小姐便是太岳先生的掌上明珠,這就行了。」
張紫萱嫣然一笑」她仍穿著男裝」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是位天姿國色的佳人,只見她從腰帶上摘下一物」輕輕拋給了權正銀。
那是只小小的牙雕印章,雕刻極其精美,上面印文是「風雲際會」四個字」牙章側面則刻著「尚寶監奉敕御制」、「欽賜元輔少師張先生」字樣。
權正銀渾身一震」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雙手捧著把牙章遞還張紫萱︰「,果然是當今執政首輔張先生的千金」小國之人不識真容,失敬、失敬!」
秦林笑笑」「那麼,權先生也該實話實說了,既然看懂了我的藥方,你的身份也不應該是什麼秘密吧。」,權正銀肅然正色道︰「不瞞秦將軍、張小姐,權某正是五峰船主汪先生麾下!」
听到這里,陸胖子忽然一拍腦門︰原來是這樣啊!
秦林那個藥方,鐵洗帚、沙苑蒺藜、駐峰油、五味子四味藥的名字,各取「洗」,、「苑」,、「峰」,、「五」,四字,改一下順序便是「五峰洗苑」,也即是「五峰洗冤」。
又說是江陵相府求購藥材」盡人皆知當年抗倭大帥、名將胡宗憲因為招撫汪直的事情受了朝野一片攻汗,爾後又被誣為嚴嵩一黨而下獄,冤枉死于獄中」是隆慶年間張居正一力主持替他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
這兩件事連起來,意思便是張居正有意替汪直平反,或許別的人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但金櫻姬一伙汪直余黨,只要看見了告示便一定能懂。
秦林沒有金櫻姬等運走漕銀之後,仍留著暗樁在鎮江、揚州等處打探消息,鎮江知府把告示往碼頭、大堤等處一貼」立刻就被他們發現了」金櫻姬當即派權正銀前來打探消息。
「權某只是個走卒」張相爺若真有意替我家老主人平冤昭雪,秦將軍若是想討回五十萬漕銀」我家主人仍在江上恭候商談,不揣冒昧,請各位往江中一敘」,」權正銀深深的施了一禮,又笑道︰「我家主人說」和秦將軍是金陵天香閣的故交」彼此要好,還望秦將軍不負佳人之約。」
秦林干咳了一聲,陸胖子、韓飛廉幾個捂著嘴直樂。
而張紫萱把他剜了一眼,笑道︰「沒想到,秦兄倒是交游廣闊啊。」
她聲音清脆動人,容貌嫵媚明艷,可眾人听在耳中,都感覺到了濃濃的酸味兒。
「咳咳,咳咳」,」秦林的咳嗽好像更嚴重了。
鎮江碼頭下游三里,一處淺水彎子里停著一葉扁舟,秦林等人乘上去,早有三名船夫等在船里,登船之後立刻搖櫓如飛,沿江直下快如奔馬,不消片刻就走了二十余里水路。
江面也遇到許多巡哨的水師戰船,卻沒有哪一艘來管這小船,完全視而不見,間或有戰船前來問話,這邊將一面小旗子揮舞幾下,那戰船就不聞不問自己開走。
霍重樓看得張口結舌,覺得朝廷法紀何至荒廢到如此地步?
張紫萱倒是不以為怪,低聲贊道︰,「常听官吏說當年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沿海官府、駐軍以與五峰先生結交為榮,乃至二十年後至今日,猶有余威也!」
別人听了覺著奇怪」作為相府千金的張紫萱並不怎麼憎恨汪直」言語中似乎還有贊賞之意。
殊不知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時,便和胡宗憲招撫汪直如出一轍,同樣中外清流皆曰可殺而力排眾議實行招撫。
只不過張居正權謀了得,頂住壓力招撫成功,開放茶馬互市,于是北方數十年平安無事,俺答汗年年稱臣納貢;
而胡宗憲被王本固一干清流扳倒,招撫不成反而引火上身,千里迢迢趕到寧波談判開放海禁的汪直被殺,爾後汪直麾下的海商集團分化瓦解,一部分發起了對明軍的報復性攻擊,一部分淪落為海盜,一部分衰落被其他勢力吞並。
東海的主人,「海上之寇,非受其節制者,不得存」,的汪直垮掉,真正殺人越貨的倭寇和佛郎機海盜、高麗海盜失去壓制變得越發猖獗,大明朝的東南膏腴地區陷入十年倭亂,戚繼光、俞大猷等一干名將hu 費極大力氣,犧牲十萬軍民才將其平定。
張紫萱心目中胡宗憲招撫汪直,其實就是張居正招撫俺答汗的失敗版本,推己及人,自然有幾分同情之意。
陸胖子听說書」只道戚爺爺是大英雄大豪杰,倭寇便是凶殘毒辣之輩」聞言好生不解,問道︰,「張小姐,我听說那汪直是倭寇啊,你怎麼?」
張紫萱搖搖頭︰「雖然倭寇之禍由汪直引發,但汪直本身是海商不是倭寇」老百姓痛恨殺人越貨好倭寇,卻非常歡迎海商。」
有明一代實行所謂的海禁,這海禁並非嚴格執行,一方面是存在著被嚴格限制的朝貢貿易,一方面有官府背景的權貴可以任意進行走私,比如現在只有福建月港可以開海通商,但寧波、杭州一帶充斥的日本折扇、高麗參,以及江南運河上一船又一船出口茶葉、瓷器和絲綢,便是最明顯的證據。(貓注︰江南所謂清流文官有很多從這種走私生意中獲益,包括後來的東林黨)
可朝貢貿易是朝廷的政治貿易,主要求今天朝上國的名分;而權貴走私的利益也是各級官員顯貴分享,民間得不到好處。
只有汪直為首的草根海商集團,才是平民百姓真正擁護的,因為他們可以通過海商集團較為公平合理的參與海上貿易,而不是被權貴走私集團盤錄。
于是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饋時鮮,或饋酒米,或獻子女」,」而迂腐的提督淅、閩海防軍務、浙江巡撫朱紈便只能哀嘆,「三尺童子」亦視海盜如衣食父母」視軍門如世代仇椎」「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賊,貪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為之打點護送」,。
沿海百姓之中,連三尺童子也仰慕汪直」痛恨保護權貴走私集團打擊平民海貿的官兵,汪直若是殺人越貨的海盜,豈能如此深孚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