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章剖月復賭命
人分泌的消化液會溶解食物,胃腸道的蠕動則會把食物向下運送,而這兩種消化機能都會在死亡之後立刻停止,于是由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和進入腸道的情況,可以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距離他最後一頓飯有多久
像齊曹這樣身體健康的中年壯男,生前的消化功能是相當良好的,如果在胃里發現的飯粒、蔬菜和肉食縴維比較完整,有少量食物進入十二指腸,就可以確定在進食後一個小時左右遇害;如果食物已消化成為乳糜狀,食物已進入大腸,甚至胃基本排空,則可把死亡時間認定在餐後四到六個小時。
而陸遠志剖開的尸體,胃內容物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基本沒有變成乳糜狀,便可認定他在飯後立刻遇害;除此還有更加確鑿無疑的證據︰他的十二指腸空空如也,幾乎沒有食物進入。
進食後一到兩個小時食物就會隨著胃腸蠕動下行到十二指腸,按照張磊和王勝的說法,他們和齊曹在玉食軒吃飯就花了一個時辰,之後出來醒酒又是半個時辰,加起來一個半時辰折合整整三小時,死者的十二指腸居然基本上是空的,這可能嗎?
秦林抓住方堂進揪到尸體旁邊,幾乎要把他臉湊到尸首剖開的月復腔里面,嚇得方師爺哇哇大叫,這才把他松開,向解釋了由食物消化程度判斷死亡時間的道理。
方堂進極其奸詐狡猾,即使到了這般境地兀自強辯道︰
「君子動口不動手,秦長官你揪著學生做什麼?洗冤錄也沒說死者胃腸里面食物的事情,誰知道是不是你胡說的?紅口白牙就要憑空污人清白,沒那麼容易」
「你」陸遠志瞪大了眼楮,不知說什麼才好,江家三兄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而韓飛廉和牛大力也有些無奈。
秦林說得很有道理,大伙兒從心底都相信他的話,但死後多久食物消化成什麼樣子、在胃里還是在腸道,這些問題洗冤錄沒說過,而大明刑律也沒提,單憑秦林一張嘴,方堂進、張磊、王勝三人豈肯認罪伏法?
胡知州也笑起來,朝北面拱拱手︰「本官乃是朝廷從五品命官,秦某人直入公堂之上,欺凌地方官府,本官一定要參你專斷擅權、仗勢欺人之罪」
孰料秦林不怒反笑,問著胡知州︰「胡大老爺,你是什麼時辰吃的早飯?」
胡知州把袖子一甩,別轉過臉去。
「那麼,方師爺你呢?」
雖然秦林和顏悅色的問,方堂進也心尖尖一顫,趕緊退了兩步,生怕這不守官場規矩的愣頭青暴起發難。
「好,都不肯說呀,」秦林嘿嘿冷笑著,忽然面色一肅,猛的拔出七星寶劍,帶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寒光指在了張磊的喉頭。
張磊被牛大力捉住掙扎不得,只覺喉頭涼浸浸的,還以為寶劍已穿喉而過呢,登時就嚇得褲襠一熱,尿了。
秦林一聲暴喝︰「說,什麼時候吃的早飯」
張磊這才發覺寶劍只是指在喉頭,小命暫時還留著,無可奈何,只好回答是辰時初刻吃的早飯。
秦林嘴角一咧,桀桀怪笑起來︰「好到現在也有一個半時辰了,且把肚子剖開看看食物下到小腸沒有。」
牛大力稍微愣怔了一下,接著也笑起來,不由分說就把張磊衣服剝開,露出光溜溜的肚皮。
張磊嚇得渾身發軟,哭喪著臉道︰「肚子剖開,小的不就死了嗎?」
「那有什麼辦法?我說飯後一個半時辰食物要下小腸,你們偏不信嘛」秦林頓了頓,盯著張磊壞笑︰「所以本官只好和你們打個賭賽,你吃早飯也有一個半時辰了,就把你肚子剖開來看看,要是和齊曹的尸首一樣小腸中沒有食物,罷了,本官只好把命賠你;若是你小腸中有食物,嘿嘿,那就說不得了」
張磊額頭上黃大豆的汗珠子一滴滴往下滾,求援的看著方師爺;方堂進則和胡知州面面相覷,像秦林這樣不按常理出牌,他倆真的是傻了眼——堂堂錦衣百戶竟要剖開活人肚子賭命
江家兩兄弟則幸災樂禍,他們完全相信秦林能笑到最後,活剖人月復固然有些殘忍,但用來對付這抵死狡賴的衙役,正合了請君入甕的要旨。
「哼,還錦衣百戶呢,真是個無賴」江紫對秦林的手段表示不屑,然而嬌媚絕倫的臉蛋上寒霜已經散去,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意。
牛大力和韓飛廉把張磊捉住,兩人都咧著嘴笑,陸遠志更是笑得肥肉一顫一顫的。
但被牛大力捉住、動彈不得的張磊就沒這麼輕松了,一迭聲的叫救命。
秦林用劍尖在他肚皮上移來移去,皺眉道︰「叫啥呢?若是你真的冤枉,有錦衣百戶賠你這條命,也夠本了;若你不冤枉,本來就該死,剖月復死和砍頭死也沒多大區別嘛。」
秦林眼中冰冷森寒之色和滿不在乎的口氣,都叫張磊毫不懷疑這家伙下一刻就會把他的肚子剖開。
張磊眼見方師爺和胡知州兩個救星都束手無策,冰冷的劍尖在自己的肚皮上移動,微微的刺痛感傳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剖月復割腸,終于他再也支撐不住,精神完全崩潰,慘叫道︰
「饒命,長官饒命我說,我什麼都說了——都是方師爺指使的,小的只是個從犯」
于是不管方師爺怎麼使眼色、打手勢,張磊看也不看他一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實情一五一十都說了。
原來張居正在福建和他湖廣老家試行一條鞭法,大規模清量被大地主大鄉紳隱瞞、吞並的田地,以增加國家財賦收入,抑制土地兼並。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別說依靠人力和馬匹傳遞公文的明朝,就算通訊發達的後世,中央政令到了地方不也有或多或少的走樣?
別處或許程度會輕一些,執行會得力一些,但在興國州是完全走樣了︰
胡知州整天吟風弄月,主要政事都甩給錢糧師爺方堂進辦理,方堂進與本地的地主鄉紳勾結,橫征暴斂、欺壓鄉民,利用各種關系在興國州編織成了一張綿密的關系網、一柄難以突破的保護傘。
這次清量田畝,方師爺又找到了生財之道,他串通吏目和戶房書辦等大小官吏,收取各地主鄉紳的賄賂,把他們的田地往少了量。
興國州是湖廣有名的富州,田畝肥沃灌溉方便,出產極其豐富,一旦新的魚鱗冊頁編好,今後很多年都將按照登記的田畝數量征收稅賦,對鄉紳們來說這是一次投入終身受益的好事情,自然舍得投入,紛紛拋出大筆賄賂,于是方堂進等人的賄款收入竟達到一萬八千兩白銀之巨。
同時考成法限定了州縣的稅額不能降低,否則州官就要降職,方師爺要對胡知州有個交代,便只能把各大戶少計田畝減少的稅額加到普通鄉農頭上,秦林等人在富池鎮看到的那場差點引起民變的沖突,根子便在這里。
齊曹身為里長,陪同戶房書辦參與清量田畝,看出了這里頭的道道,他就動了歪心思,積極協助書辦完成清量工作,得到書辦的信任,進而帶他參與了全州好些地方的田畝清量。
哪知齊曹另有打算,他把各大戶少計多少田畝,書辦如何把這些田畝攤進普通鄉民的稅額,怎麼把荒地、墳墓都算成田畝……等等手段都記錄成冊,然後用這冊子去敲詐方師爺。
方堂進也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知道齊曹這種人欲壑難填,滿足他一次難免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買囑張磊、王勝兩個捕快,派他們把齊曹叫到玉食軒來,假說要和他談判。
因為這件事見不得光,齊曹由富池鎮到了州城,從碼頭上岸開始就和兩名公差分開,還戴著破帽子遮人耳目,到了玉食軒也是從後門進去的,便沒有旁人發現他的行跡。
方師爺並沒有去玉食軒,就是張磊、王勝兩個騙著齊曹吃飯喝酒,悄悄在他酒里面下了蒙汗藥,等藥力發作,就左右攙扶著齊曹、假裝成他醉酒的樣子離開玉食軒,乘上早已備好的小船來到江心,往他身上拴了塊大石頭,推進了江中。
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雖然汪氏曾到衙門吵鬧,她也沒有真憑實據,大半個月過去,方堂進、張磊、王勝都覺得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再也不會被發覺了。
孰料齊曹尸體發脹、掙斷被江水泡軟的繩索漂到江面,又被秦林發現,他契而不舍、追根究底,甚至敢和張磊剖月復賭命,最終揭破了奸謀,將方堂進等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張磊被迫吐實,方堂進就兩腿直抖,跌跌撞撞的往外跑,還沒跑幾步呢不知什麼時候韓飛廉已站在他前面,笑容可掬︰「方師爺,你跑個啥呢?」
胡知州則癱坐在地上,指著方堂進大罵︰「姓方的,瞞得我好苦你把本官害慘了」
「還愣著干什麼?」秦林朝眾錦衣校尉做個手勢,馮小旗立刻率領校尉們一擁而上,把胡知州官帽摘了,方堂進的方巾扒了,拿索子結結實實的捆起來。
衙役們在公門中幾十年都沒見過這號場面,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終于有老成些的起個頭,齊聲叫道︰「威∼∼∼武∼∼∼」
在胡知州、方堂進听來,熟悉的堂威聲早已成了莫大的諷刺……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