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又是一年一度端陽節。這時候南方的日子已經暑熱難耐了,近水的巴州比起陳國別的地方,還要熱上幾分。
巴州城南碼頭人聲鼎沸,幾條江船正泊在岸邊,大批挑夫魚貫而行,被指揮著往這些船上裝載貨物。碼頭旗樓上,一個臉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大聲吆喝,不時叫這個快一點,叫那個小心一點。
而為首的船上正站著兩個長須葛巾的斯文人。看著這繁忙的景象,二人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情。看了一會,估模再過一個時辰,所有貨物都能裝載完畢,二人這才回到最頂上的船艙里。
船艙中一位紅衣妙齡女子正倚窗而坐,見到這兩人進來,這女子起身含笑道︰「張大夫,馬掌櫃,外頭怎麼樣?」
那張大夫拱手道︰「簾紅姑娘,梁管事調度合宜,我看外頭的藥材只一會兒便能裝好了。這是咱們藥材行第一批收購加工的藥材,藥材的品質我昨日已經仔細查看過,的確是上上之選。等我們順利將這些藥材運回京城,這第一單生意便算是成了。」
簾紅點點頭,脆聲道︰「我們公主說了,既然是給自己的鋪子試售,自然是要優中選優。這次回到京城,還拜托二位好生推廣推廣咱們巴藥,公主還指望藥材行上了軌道,能漸成氣候,造福巴州一方呢。」
那馬掌櫃感嘆道︰「公主之才,馬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藥材行從無到有不過區區幾個月時間,這第一批藥材便可以上市了。人都傳說公主有通天之才,不僅事事預料先機,做什麼也手到擒來,順順當當。真叫我們這些老商家汗顏。」
簾紅苦笑道︰「哪里有那麼簡單。為了這藥材行,公主可是勞心勞力,辛苦了整兩個月呢。到現如今,公主還住的巴州知府的別院,莫說修建公主府,就是去看看行情買個現成的宅院都沒時間。」
張大夫頻頻點頭道︰「早就听說公主到了巴州事事親力親為,連那些難民的病都幫著治,也不怕染上時疫。我們听了都擔心不已,今日本來以為公主會來,卻不知……」
簾紅道︰「公主就是慈悲心腸,幫著那些難民從來不顧自己的。今兒公主本來是要來的,誰知恰好有別的事兒,只得讓我代替走一趟了。好在二位都是自己人,這藥材的交接也是早說好了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張大夫忙道︰「問題自然是沒有。只是我們昨兒才到,忙著看藥,今兒一早就裝船,也沒來得及拜見公主,顯得失禮。」
簾紅擺手道︰「我們公主最不在意這個。往後來往的機會多的是,下回張大夫你們再來,公主應該就抽得出空了。眼下畢竟什麼都剛剛開始,離不了公主的地方多。」
張大夫連連點頭。簾紅見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道︰「那我就替公主預祝二位順風順水,這一回京城能夠一本萬利。千萬記得下回來巴州的時候不要再空船過來了,不拘是米糧、農具還是轉賣的綢緞蜀錦,只管捎帶些來。公主全都包了,管保不會讓你們折本。」
馬掌櫃一迭聲應下,這才跟張大夫一起送了這位公主的貼身侍婢下船。等人去遠了,馬掌櫃才壓低聲音道︰「張大夫,我越看咱們這位陳國唯一的公主,越覺得她不簡單。說真的,下回咱們再來的時候,在巴州城里頂個鋪子吧。不拘是自己經營還是租出去,我看好巴州將來是一塊風水寶地。」
張大夫被馬掌櫃說得心中一動,忙道︰「我也有此意,馬兄里邊請,咱們好好商議商議。」
簾紅下了船,到了碼頭上,眯著眼楮朝旗樓上揮了揮手。那位本來在旗樓上吆喝的梁管事立刻飛奔下來,氣喘吁吁地的朝著簾紅道︰「簾紅姑娘有什麼吩咐?」
簾紅低聲道︰「公主這次讓你跟著藥材行的船回京城,可是托付了你頂重要的幾件事。尤其那幾封信,可不能有一點閃失。我知道你平日素來機警,不過還是得嗦兩句。」
梁管事苦著臉道︰「簾紅姑娘,我不知道多想留下來跟著公主,這些日子雖然上上下下辛苦得很,但大家都極有干勁。咱們公主為人嚴謹,賞罰分明。我梁虎這輩子也沒覺得活得這麼有意思過。這時候公主讓我回京城,我真是不舍得……」
簾紅听了這話唬著臉道︰「這什麼話?要不是事情緊急,公主會在人手這麼緊缺的時候放你走?朝廷那邊只來接了兩次難民,便沒了消息。派人去催,朝廷給的回應也是支支吾吾。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城計劃出了什麼問題,正心急如焚。巴州這麼多張口要吃東西,公主帶來的糧食銀兩還能堅持多久?你這次回去責任重大,一定要把事情辦好了。解決了公主的燃眉之急,還怕不能回來?」
梁虎擦擦額頭的汗,忙點頭道︰「我也就是嘀咕兩句,絕不敢耽誤公主的大事。簾紅姑娘盡管放心,我一定把信安全無恙的交到王爺的手上。到了京城,一定找陸管家和魯管事,再想辦法幫公主籌措些銀兩。」
簾紅忙示意梁虎噤聲。見左右無人注意,這才囑咐道︰「這些事兒不能讓外人知道。免得動搖軍心。你靜靜的去辦。我還要趕著回去,就不送你了。」
梁虎使勁點點頭,招呼人送了簾紅上了馬車,這才回頭繼續督促挑夫上貨。
簾紅坐著馬車急匆匆趕回清瑜落腳的巴州知府別院。她風風火火的趕到內院,見到各位管事正陸續出來。簾紅也顧不上打招呼寒暄,只微微向眾人點頭示意,便敲門進屋。
清瑜丟下手中的賬簿,讓簾紅進屋,劈頭就問︰「碼頭那邊沒什麼問題吧?」
簾紅點頭道︰「公主放心,一切順利。我叮囑了梁虎,他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幫公主辦好。蔣管事那邊怎麼樣了?水車坍塌損失大不大?有沒有傷著人?」
清瑜嘆息道︰「萬幸沒傷著人。只是毀了一架水車。我讓他們停工半日,好生排查一次,以保證別的水車不會再出類似的事情。這次我們得吸收教訓,工期雖然很趕,卻不能忽略了安全。要是出了什麼事,損失只會更大。」
簾紅安慰道︰「公主太辛苦了。既然藥材行這邊已經出了第一次貨,未來便可以慢慢上軌道了。陶瓷行這邊,規模一時跟不上,便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公主一世英名,可別在岷江邊翻了船。」
清瑜苦笑道︰「如果有時間,我也不想這麼急。只是你看看這賬簿,這個月的缺口比起上兩個月又翻了一翻。若形勢沒有好轉,下個月你們的月錢我都發不出來了。」
簾紅安慰道︰「巴州知府今兒就宴請苗疆的三位小頭人,若他們點頭肯從咱們巴州買陶器瓷器,不是馬上就會有一筆銀錢進賬了嗎?公主放心,咱們如今雖只有樣品,但是質量上乘,形制精美,一定會打動那幫蠻人的。」
清瑜點頭道︰「希望天隨人願吧。這件事咱們只能等知府那邊的消息,坐在這里干著急也沒用。待會你收拾收拾,我去城外難民村一趟。多帶些饅頭,藥材可以不用帶了。自從我上次教難民分辨了幾種常用的草藥,他們已經自己在山野收集了。有那些草藥頂著,總算沒有讓疫病抬頭。」
簾紅忙轉頭去吩咐了僕人準備饅頭,這才回身對清瑜道︰「公主就寬寬心吧。幸虧您及早發現,這才把疫病的苗頭壓制住。眼下既然沒有那麼緊急了,不如今天就讓奴婢去。您都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把身子累病了,巴州的難民還能指望誰去?」
清瑜振作了精神,搖頭道︰「我沒事。你又不懂看病,咱們不能大意了。總要親自看過我才能放心。以後也不需要我這般親力親為。巴州府不少在戰亂時離開的大夫都慢慢回鄉了,我會支持他們把藥鋪再開起來。等市面恢復了生氣,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簾紅知道拗不過清瑜,只得無奈應了。
這一天,巴陵公主又是星夜時分才回到府中。
清瑜等馬車停下,這次迷迷糊糊醒過來。簾紅扶著清瑜下了車,清瑜就急匆匆問起來迎接的劉管事︰「知府那邊有消息了嗎?」。
劉管事臉上掛著笑,高聲道︰「恭喜公主,知府命人來傳訊,說幾位頭人十分中意咱們的陶瓷,願意下定金購買一批。只是苗疆的八月節將近,工期有些趕……」
清瑜哪里還在意那個,臉上樂開了花,欣慰道︰「工期不怕。咱們用水車鼓風,技術也改良過,比尋常窯室效率高了三四倍。只要拿下苗人這第一單,往後的銷量就不怕了。你趕緊派人給蔣管事那邊送信,讓他好好安排。」
劉管事答應下來,忙轉身準備去了。
簾紅笑道︰「公主這下安心樂意了吧?看把您累的今兒可不許公主再挑燈夜讀了,我這就去準備熱水,服侍公主洗浴。晚上公主睡個踏實覺」
清瑜打了個呵欠道︰「今兒我不跟你爭。現在我上眼皮只覺得要掉到下巴了,是得好好睡一覺。」
夜深了,別院中燈火漸熄,白日里繁忙的公主府終于沉寂下來。所有人都在休養生息,為了第二天新的拼搏養精蓄銳。
這只是巴州公主府日復一日繁忙中的一天。
此後,在清瑜的帶領下,公主府的經濟團隊捱過了一次又一次難關,眾人經歷了成功的喜悅,也面臨過失敗的痛苦。
但是付出總有回報,在所有人眾志成城艱苦卓絕的努力下,不到兩年,巴州便從一個邊陲小城,逐漸發展成為一個產業格局完整,經濟往來頻繁的新興商業城市。每天從巴州港口東來西往的船只絡繹不絕。巴州的經濟輻射不僅影響到了陳國南部東部所有的郡縣,甚至還走出國門,與苗疆、梁國、宋國互通往來。一躍成為取代達州的陳國第一通商口岸。與三峽外的襄陽交相輝映,成為中原月復地最具經濟活力的地區。
如今巴州城區的面積往外拓展了一倍,城中最繁華的商業區地面鋪價更是直逼汴京臨安成都這樣的國都城市同等區位的樓面價格。當初慧眼獨具在巴州投資的張大夫與馬掌櫃如今都是腰纏萬貫的大商人,再也不用為別人打工。而他們只是萬千巴州百姓的一個縮影。那些從前只能蝸居在城外難民村中的幾萬難民,通過巴陵公主分批安排,一大部分去了京城參與建設,用自己的勞力養活自己。一部分就地轉移,加入到公主主持的藥材行、陶瓷行,不僅能養活一家老小,生活還能達到小康水平。至于沒有勞動能力的老弱病殘,公主也沒有放棄他們。特別設置了一個安養堂,每月按照人頭分發米糧銀錢。使老有所養幼有所依。引得百姓一片贊頌。不止如此,因為公主有慈悲心,有回春妙術,對于民間疾苦特別關注,以佛門的名義定時義診,使得巴州成為當世唯一一座覆蓋了全面醫療的城市。
今時今日巴州的稅賦,不僅能支撐巴州自身的投資發展,還能貢獻給陳國朝廷每年約一百五十萬兩。得益于這樣的政績,巴州知府的官階已經與六部侍郎並駕齊驅,成為所有外放官員中品階之最。
但巴州知府在巴州城里,仍然只是一個配角。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巴陵公主,巴州哪里會有今天?所有經過沿江道的百姓,都會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朝著公主府的方向默默感恩。誰會料到,讓巴州重獲新生的巴陵公主,至今仍然住在巴州知府提供的一所宅院里,沒有任何封地,沒有朝廷一分錢的奉養。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桿稱,公主雖然是女子,但是在百姓們的心中,便是他們的再生父母,是上天派來賜福的神明。
時光荏苒,丹桂飄香,眼看離公主的生辰不遠了,公主府上下都開始暗暗準備起來。去年眾人忙于開拓,在公主的帶領下忙經濟,也沒有顧得上。今時今日這樣好的年景,怎麼都不能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