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葉 四、各有計較

作者 ︰ 寶瓶齋

()自三月十七日慧有大師登壇祈雨之後,這雨便一直未曾停歇,雖時大時小,卻是延綿不絕。

江河湖泊,池塘家井,處處欣欣向榮。

兩日後,大相國寺正門,正是寶馬香車雲集,華蓋儀仗鼎盛,場面堂皇之極。欽命皇三子豫王殿下親來宣旨。自梁國立國以來,以皇子身份代天頒旨,規格之高前所未有。

待正殿香案齊備,闔寺僧眾皆跪下領旨。獨慧有特賜香草蒲團一個,以示尊榮。

豫王側身而立,以示尊佛之意。展開聖旨,娓娓道來。

這頭一項,便是敕封大相國寺為梁國護國聖禪寶剎。

並封大相國寺主持慧有大師為功德聖法國師。

余下還有種種賞賜︰良田千畝為寺產,著戶部與汴京府勘察交付。

並在寺西拓建至善殿,規模與大相國寺原主殿類。著戶部勘驗,工部督造。

又,應大相國寺所請,為顯天道善念,著太醫院院正,領太醫院御醫四人,至大相國寺義診,並賞銀千兩,以資善舉。

待此聖旨一一道來,跪在地上的眾僧皆心神激蕩。慧有亦是唏噓感嘆,終于是苦盡甘來。接旨謝恩之時,也忍不住雙手微顫。

豫王雙手微扶,微笑道︰「國師佛法精深,為民解困。實是我大梁之福。」

慧有大師謙遜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敢居功,都是陛下愛民如子,上天垂憐。」

豫王應慧有之邀在後殿飲了一杯清茶。剛落座便含笑對慧有道︰「母後素問大師常年閉關精研佛經,有意召大師到宮中講經。」

慧有應道︰「幸甚之至。」

豫王點頭道︰「待我稟告母後,母後定會歡喜。對了。大師可有制平安符?」

慧有答道︰「常日都有供奉在佛前的平安符和如意結。殿下稍等,我這就命人取來。」

豫王擺手道︰「我倒不需要這個。是我佷女兒,我六弟剛得了一個小女兒。總是夜哭不止,白日里只能安睡兩三個時辰。請了太醫院院正也瞧不出毛病,只說胎里受了驚。如今只拿好藥養著。大師若有寧心安神的好法子,我這里替六弟求一個。」

慧有听了心中一動。也不敢滿口答應。只說︰「承蒙豫王看得起,改日有暇,我將平安符送到應王府上,也好當面看看情形。」

豫王起身道謝道︰「那就有煩國師了。我這里先代六弟謝過。」

豫王還要回宮復命,不便多留,便擺駕回宮了。

慧有一時猶疑,應王之女本是上好托身人選,只是到底干系到天家貴裔,不便行事。躊躇再三,還是決定暗暗瞞下,待開了義診,細細尋訪。最好是尋一家平常富商人家,讓她得享一世富貴,也彼此兩便。

這邊大相國寺尊榮風光。那邊出雲觀則死氣沉沉。玄虛子派去打探的道童回來後,將頒旨場面說得活靈活現,原來他買通一個火工頭陀,里面情形一清二楚。那道童又將那寺門外招貼的義診布告悄悄撕下一張帶回。看得玄虛子玄明二人半晌無語。

玄虛子既羨又氣道︰「當真好大的臉面!」

玄明搖頭道︰「些許賞賜倒不重要。只慧有封了國師,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不過話說回來,我倒佩服慧有好算計,明明是沽名釣譽的義診,時機卻拿捏得這般好。」

玄虛子泄氣道︰「真是一步之差,步步錯。師兄有何妙計?」

玄明鄭重道︰「師弟莫急,既然大相國寺要收買人心,必然到時候是場大熱鬧,我便混進去看看。到時人多事雜,有機可趁。我正愁沒法子探探那陰靈的底細,這不正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大相國寺要義診贈藥的消息已經滿城皆知。各家知名醫館藥鋪也爭先恐後報名參加,生怕留下不義之名。楊得廣本是進城到有名醫館慈濟堂為老母親腿疾抓藥。見得醫館門外招貼的告示,頓時喜出望外。他跟著村里私塾先生認過兩年字,大略的意思都能看懂。楊得廣老母親年輕守寡,辛辛苦苦拉扯他長大成人,這腿腳的毛病也是年輕時沒日沒夜做農活落下的病根。奈何他家只是個溫飽之家。平日的藥錢都是從牙縫里摳出來節省下來。楊得廣雖然孝順,但也沒法子,讓老母親常常吃上好藥。他本是親眼見過佛法靈異,對慧有大師抱有極大信心。

這時一個年輕小廝也擠進人群,探頭探腦的看著告示,似乎有些疑慮。見楊得廣滿面喜色,朝他探問道︰「這位小哥,這告示里頭說得什麼?听他們說,大相國寺要開義診?大相國寺的醫術比慈濟堂的方大夫還好嗎?」

楊得廣點點頭道︰「慧有大師佛法無邊,祈雨的時候天降祥瑞,這可是我親眼所見。難得大師大發慈悲,我母親的病可算是有希望了。再說,你看告示里頭還說,皇上派太醫來大相國寺坐診,太醫的醫術那還能有假?」

那年輕小廝見圍觀眾人都說大相國寺佛法如何靈異,心中更信了幾分。朝楊得廣謝過,一溜煙跑開了。小廝拐了個彎,到了一個僻靜巷口,巷口停著一輛青幔小車。車夫見他回來,便扶起車簾。小廝湊上前去,低聲將適才所見一一稟告。那車中坐著一位老年婦人,看打扮,像是大戶人家有臉面的媽媽。她听罷,低聲道︰「若慈濟堂也參與義診,可見此事不虛。若不是今日我來抓藥,還不知這等好事。可恨平日困在府里,消息都不靈便。我們速速回府,報予夫人知曉。」

小廝答應一聲,跳上車來,與車夫一左一右,駕著馬車離去。

行了半個時辰,馬車這才停在城北昭和坊東街陳府的角門外。小廝扶了那老婦下車,門房上老張頭笑眯眯迎上來道︰「何媽媽辛苦了!木樨姑娘頭先還來問過,想是夫人等著急了。」

那何媽媽神色淡然道︰「知道了。」說罷進門朝後宅而去。

年輕小廝幫著車夫解下馬韁,牽馬入廄。老張頭湊了過來低聲道︰「柱子,今兒怎麼晚回來了?是不是何媽媽帶你們逛去了?」

那名喚柱子的年輕小廝素知這個門房老張頭嘴碎好動,不願意搭理他,只敷衍道︰「沒有沒有。只是抓藥。」

老張頭不信︰「今日又不逢初一十五,不趕集沒廟會的,街上人鐵定不多。你誑我呢?」

柱子越發不耐煩了︰「張大叔,您可是跟著少爺打成都來的。少爺的規矩,您是最清楚不過的。莫說我和趕車的劉叔,便是最得夫人重用的何媽媽,也萬不敢在外流連的。」

老張頭嘟嘟囔囔道︰「這成日價窩在這府里,真真憋氣。也是少爺走霉運,給送到這兒來當質子,當初要是求求貴妃娘娘,何至于來這兒受鳥氣……」

老張頭話沒說完,被柱子一把捂住︰「你作死呢!什麼話也敢亂說。若真是老糊涂了趁早求個恩典,放了出去。好過連累我們!」

老張頭也知失言。只是他年輕時候就是個浪蕩性子,到老了反而活得這般拘束,酒不能喝,門不能出,實在憋壞了。才信口牢騷幾句。見沒人注意,老張頭這才拉過柱子的手,賠笑道︰「好柱子,我腦子進水了。剛才說的就當你沒听見,回頭張叔給你買果子吃。」

柱子甩開手道︰「當我三歲小孩呢?我只求張叔警醒點,別帶累了旁人。」

說罷頭也不回,離了馬廄,往側邊小門去了。

老張頭看著柱子的背影,啐了一口道︰「毛還沒長全,倒學著主子的款兒教訓起人來了。廚娘的兒子,就會偷吃!」

柱子不理會那個老蠢貨,沿著偏廊,模到了後廚房。扒門一看,幾個廚娘各自忙活。他娘也在,正心不在焉往外頭瞅,一眼就看到他小腦袋瓜。他娘使了個眼色,柱子會意,轉身溜進了西邊角落小柴房。過一會,他娘就來了,懷里還藏著幾個點心。

一見好吃的,柱子笑嘻嘻的搶過,撒嬌道︰「娘,我可餓壞了!」

柱子娘寵溺的看著兒子低聲道︰「府里從不缺下人吃穿,你這是被我慣壞了,吃香了這好點心,那些大廚房搗弄出來的玩意還吃得下?」

柱子顧不得說,只心滿意足的吃著貴人們才能享用的精致點心。柱子娘見他吃得差不多,叮囑道︰「明兒你就別來了。府里有事。」

一听沒得吃了。柱子不願意,問道︰「怎麼了?」

柱子娘道︰「小姐恐怕不好,夫人早飯都沒吃,還摔了幾個碗。這時節,萬一不巧給撞見了,遭一頓排揎那是輕的。夫人要是撒氣,打死你都沒準。你忍個幾天。」

娘的話讓柱子想起今兒在慈濟堂看到的告示,便低聲告訴了他娘。柱子娘點點頭道︰「照你這麼說,夫人定會去的。只盼著小姐能好,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會老提心吊膽。」

柱子點點頭。大相國寺祈雨的事兒早被傳得神乎其神。一想到要是夫人真帶著小姐去大相國寺看診,自己就可以跟車伺候,去見見世面,也高興起來。

(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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