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葉 一百八十一、寬慰迢遠

作者 ︰ 寶瓶齋

從心底里說,清瑜倒不是害羞,雖然她已經不知不覺被這個時代同化,但是深埋在骨子里的有些東西還是改變不了的。大不了就是被表白,誰大學沒經歷過兩三次的?她的忐忑只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這種局面,父母的安排,清遠的憂慮,以及眼前這個剛剛展開人生的男孩子。望著吳迢遠那雙澄澈的眼楮,清瑜生怕自己的一個決定再次傷害到了本就命運多舛的他……

吳迢遠也窘迫于現在這個局面,他自幼清靜慣了,別說是面對的一個幾乎算是陌生的人,就是對著嫡親妹子,他也沒有多話。吳迢遠特意早些來到嘉王府,便是想要找個機會單獨跟郡主說說那個話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願意對這樣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敞開心扉,或許是碑林中偶然听到的那一句感嘆?

吳迢遠轉頭看向澄明如鏡的碧海,開口道︰「第一次見到郡主的時候,是在昭覺寺碑林里。郡主看到佛門前賢立下的記有人生八苦的碑文,有感而發。說出那句話來,當時我忍不住出言反駁,還自以為是的說教了郡主一番。郡主為什麼沒有跟我計較?反倒是誠懇接受了?」

清瑜听吳迢遠開口說出這段小插曲,心里也略略恢復了平靜,想了想才道︰「因為我覺得世子說得對。」

吳迢遠嘴角一牽,道︰「曾經我也以為那是對的,但是昨天一場變故,讓我心緒亂了。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我竟不知道將來該如何去走。郡主那句話總是浮現在我腦海里,‘死固然要面對虛無未知,但是生有時候更加彷徨。’我想問的是,究竟是什麼經歷讓郡主生出這樣的感嘆呢?」

清瑜一時無言以對,前世種種,今生過往,飛快的像萬千流星劃過一般在清瑜的腦中歷歷再現。在這個剎那,清瑜甚至有種幻覺,發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個長久具體而微的夢境。

吳迢遠不料自己一句平實的發問,就讓郡主陷入了一種極度迷亂的思緒,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姑娘眼神里充滿了迷惘,甚至偶爾還閃過幾絲不甘、痛苦、絕望,吳迢遠嚇了一跳,他不敢隨意打斷郡主,深恐一個不對勁,讓郡主心神受創。想起法見方丈的教誨,吳迢遠便拾起一只筷子,閉上眼楮,像敲木魚一般有節奏的敲打著石桌,口中用不低不高的聲音念誦著心經。

這一刻,除了吳迢遠清晰的敲打聲與梵唱,周圍世界的聲音、光影便似靜止了一般。

約模一刻鐘之後,清瑜這才緩過神來,但是她心里卻覺得特別疲累,仿佛這一下便經歷了兩輩子。好半晌,她才將目光聚集在閉目念經的吳迢遠的臉上,初升不久的太陽斜斜的照在他的側臉,似乎有一種聖潔的光輝。這個男孩子平和、俊朗、善良、出身高貴,本是上天的寵兒。然而,似乎印證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說法,他竟然是有這樣一種病的。他說生死奧義一直困擾著他,看來他自己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的,小小年紀正是蓬勃漸上,展翅**飛的好時候,要接受這樣的現實,內心一定是很強大的?

清瑜想到自己困住大相國寺龍象缽盂中的那些日子,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她深深的體會得到吳迢遠這種心境。心中瞬間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盡自己的能力好好勸慰這個男孩,因為他對自己莫名的相信,因為自己曾有類似的遭遇,不忍看他在余下的日子里糾結自苦。

吳迢遠將**念完三遍,這才發下筷子,睜開眼楮。他看到清瑜的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正用一種明亮自然的眼光打量著自己,這樣的眼光傳遞出來的,不是父母眼神中的那種心疼,不是妹妹眼神中那種擔憂,也不是方丈眼神中的那種同情,更不是陌生人眼神中的那種猜測感嘆。~這樣的眼神,像是簡簡單單的直入內心,卻又像包羅萬象燦若星辰。吳迢遠一時看呆了。

清瑜微微一笑,盡量用可以解釋的經歷和自然的語言回答吳迢遠剛才的問題︰「世子剛才問我是什麼樣的經歷讓我生出那樣的感嘆。我可以跟世子說,但是世子可否為我保守秘密?」

吳迢遠鄭重點頭道︰「佛祖在上,迢遠絕不透露一字。」

清瑜轉頭,面對一池亭亭玉立的蓮花,鼻間聞著那清淡卻又沁人心脾的蓮香,幽幽的道︰「我經歷過生死……邊緣。那種感覺似乎是什麼都可以放下,卻又有很多舍不得。似乎什麼都無能為力,卻又有萬千所想所求。你覺得你可以放棄,其實你不甘心。你覺得你想爭取,但是你做不到。」

吳迢遠耳朵一熱,騰的站起身來。這不正一語道破自己如今的寫照嗎?斗大的汗珠在吳迢遠額間滾動,他真的害怕那種虛無。

清瑜看到這個平素雲淡風輕的男孩,難得的表現出了一種急迫,忙道︰「你可知後來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吳迢遠看向清瑜,眼里全是期待。

清瑜點點頭道︰「當時我得了一場‘大病’,沒有人能給我肯定的希望。我告訴自己,如果上天注定我過不去這道坎,那我再怎麼想也是沒用的。但是如果上天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要抓住,並且活得更好。只因為我知道,我內心底,最最渴求的是什麼,為了實現它,我的余生一定不會失去方向。將來到了我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可以不抱有一絲遺憾,圓滿的離去。人生在世,除了你自己的思想,沒有什麼是你所能完全控制的。用我自己的態度實踐自己的一生,這才是我這輩子最值得做的一件事,也是為我自己而活的唯一方式。」

說到這里,清瑜突然想起初中課本上背誦的一段話來,她忍不住輕輕念道︰「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為人卑鄙、生活庸俗而愧疚。這樣,在臨終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把自己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了自己的信仰與這個生我養我的世間。’」

這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柯察金的名言,清瑜修改了結尾,以便吳迢遠能接受。這段話當年讀起來的時候,那時還叫做「袁夢」的清瑜並沒有太深刻的感受,但是此刻說起來,卻心中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如雷貫耳吳迢遠呆若木雞,良久不能言。他沒有料到能從清瑜這里听到這樣一番話。吳迢遠突然很慶幸自己今天做出決定來見這位非同一般的郡主。他鄭重對著清瑜一拜,低聲道︰「迢遠受教了」

清瑜側身讓過,搖頭道︰「世子本就是有慧根,只是一時的迷惑。我這一世,也是受了佛門道家的雙重恩德,才撿回一條命。只是宿命的奧義太深,我也不能全然體會,只是說出一些自己的心得與你互相印證罷了。」

吳迢遠正想還說幾句,木樨已經接了門房婆子的報信,過來稟告道︰「郡主,司徒少公子到了,如今已經去了王妃那里請安,稍候便要過來了。」

清瑜忙岔開話題,對吳迢遠道︰「我表哥司徒玄應,世子也是見過的。他很是欽慕世子的風采,早想與世子結交。趁這次賞蓮之約,世子不妨與他好好聊聊。我這位表哥也不是俗世里那庸碌的人,世子多結交個朋友,遇事總有個傾談對象。我畢竟是女孩家,雖然我們兩家交好,也沒有你們男孩兒一起來往得方便。」

吳迢遠這趟嘉王府之行听到清瑜那番話已經收獲頗豐,超過了他的期待。況且郡主那番話還得用心體會,忙含笑點頭。

不一會,司徒玄應便由丫鬟領了過來。他仿佛刻意要學吳迢遠一般,今兒也是一身月白衫子。不過腰上束的是藍色草紋腰帶,比起吳迢遠的清雅,多出幾分人物俊秀來。

見到吳迢遠,司徒玄應眼楮一亮,匆匆與清瑜打了招呼,便朝著吳迢遠做了個平輩的禮,高興道︰「吳兄別來無恙上次昭覺寺一見,未能把盞言歡。今天難得有這個機會,玄應倒是想向吳兄學學佛理,請吳兄為我解惑呢。」

清瑜怕司徒玄應太過熱絡,顯得浮浪,忙開口笑道︰「表哥來得正好。我正想托你幫我好生招待招待保靖侯世子。因我還請了寶陵郡主,雖都是親戚,到底不太方便。」

吳迢遠看出清瑜的擔憂,他平素雖有些孤傲,也不是刻意為之。況且司徒玄應看樣子雖然熱絡,但是眼神卻是誠懇自然的,也忙道︰「我也久聞司徒少公子的大名了。難得司徒公子對佛學有興趣,我又是個半吊子,湊在一起也不怕沒有話題了。」

司徒玄應見吳迢遠並非如傳聞中那般不好說話,心里的顧慮也打消了大半。忙點頭笑道︰「那是再好不過。」

清瑜便留了兩人在亭中說話,自己出來帶著木樨往前頭去了,算著時辰,寶陵郡主和吳欣元也差不多該到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金枝菜葉最新章節 | 金枝菜葉全文閱讀 | 金枝菜葉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