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瑜這一番話說出來,反讓丁得祿有些躊躇起來。倒不是說清瑜這話里多有說服力,只是那樣一股天生的上位者氣勢,讓丁得祿有些遲疑。他這個鎮守太監再如何得勢,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雖然如今做了多年土皇帝,那種一輩子做奴才做出來得卑微心還是根深蒂固。他也知道,能撈到這樣的肥差,也不過是因為從前忠犬做得好罷了。如今丁得祿听清瑜左一個皇爺爺,又一個皇祖母的叫著,無外乎是提醒自己,這位小姐可是皇室血脈。听著這位嘉王長女對于宮廷的熟悉,丁得祿也拿不準到底是怎麼個來頭。若說是獲罪吧,人家沒半點頹色,趾高氣揚得很;若說不說獲罪吧,怎麼連郡主的封號都褫奪了?至于說什麼給貴妃娘娘祈福的話,那就更無稽了。京城佛寺那麼多,有必要千里迢迢關到感業寺來嗎?只是雖然這麼想,八面玲瓏的丁得祿卻不敢把人得罪死,畢竟那是皇家血脈,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與那些失寵獲罪的後妃、宮女不同,那樣的人得罪也就得罪了。但是這位小姐將來要是走完霉運回到京中,那丁得祿可就悔不當初了。山不轉水轉,凡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
丁得祿本是想做一番樣子,便把這位廢郡主扔給感應寺主持了空去頭疼。畢竟那位主持身份超然,清瑜小姐在那人面前是個晚輩,哪里敢跟自己說話這麼肆無忌憚?只是如今看來,這位小姐可不是好相與的,丁得祿回頭看了看竇將軍,竇將軍微微點了點頭。想著不差這一晚,丁得祿便咬牙答應下來,建議道︰「黃陵鎮中只有一家小客棧,小姐不嫌棄的話,咱家這就去攆了閑雜人等,讓人收拾干淨,委屈小姐一晚。」
清瑜見丁得祿服軟,自己也立刻就坡下驢,好言相對。畢竟這時候不是意氣之爭,清瑜只是想為自己圖謀一點後路罷了。听到丁得祿這麼說,清瑜便笑道︰「丁公公想得周到,那就勞煩了。簾紅,賞」
簾紅也是聰明的,雖然事出突然,清瑜也沒預先打算,簾紅還是連忙翻出貼身包袱,拿了兩掛宮中常用來賞人的寶石串子出來。這東西說貴重也貴重,只是對于丁得祿這樣富甲一方的鎮守太監來說,卻也不值一提。簾紅有些遲疑,忙用眼去看清瑜,征求清瑜的意見。清瑜只腦中略轉了個彎,便點點頭,示意簾紅拿出去賞。
簾紅這才撩開車簾,站在車頭。她雖是個丫頭,卻也知道規矩。因自己身量矮小,故而故意不下車,站個高地顯出氣勢。丁得祿有些暗暗叫苦,周圍這麼多兵油子看著,自己說不過去磕頭謝恩,就有些尊卑不分,刁奴欺主之嫌了。若是自己就這麼被對方收拾了,多少年在這皇莊撐起的腰子就要折了,丁得祿這張老臉可有些拉不下來。
清瑜從那簾子縫隙里看了個清楚,她知道這些東西做個勢便夠了,真要逼得丁得祿下不來台,她除了順一口氣之外沒半點好處。清瑜便呵斥簾紅道︰「還不快點過去,你不認識丁公公、竇將軍,不會問巧容嗎?」
簾紅臉上微微一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聞言立即按照清瑜吩咐,下了車走到吳巧容身邊。吳巧容心叫還是我們小姐厲害,這連環招使出來,丁得祿這個一方鎮守也被噎得說不出話。她笑眯眯的拿了那寶石串子,上前遞給丁得祿與竇將軍,她意味深長的看了竇將軍一眼,靈機一動,開口胡謅道︰「二位為國盡忠,這些年來護得皇陵周全。我們小姐在宮里時,也常听說二位的功績。這兩串寶石,雖是精選,在二位手里倒也尋常。只是它們來歷不凡,可是太子殿下送給咱們小姐的禮物之一。小姐連這個都拿出來,可見對于丁公公、竇將軍是十分尊重的。」
那護陵將軍竇將軍本來一直未發一言,接到這寶石串子,表面上恭敬,心里也並不在意。只是听吳巧容這麼一說,他本來如古井無波的臉上微微有些驚訝和激動,對著手中的寶石串子也越發鄭重了些。這一切吳巧容都看在眼里,心下微微一沉。
听說是太子殿下的原物,丁得祿也不敢怠慢,他是皇家奴才,知道這里頭的厲害,忙跪下來,朝著北面磕頭道︰「老奴謝太子殿下,謝清瑜小姐賞賜」
雖然丁得祿跪得心不甘情不願,到底還是被吳巧容狐假虎威,逼得下了跪。清瑜在車里听得卻是忐忑,吳巧容好好的干嘛撒這個謊?這寶石串子分明就是她們嘉王府自己的,八竿子跟太子扯不上半點關系。
那竇將軍也毫不遲疑的跟著跪下,學著丁太監的樣子照做。龐飛虎微微皺眉,只得也跟著跪下。見幾位身份最高的頭領都這樣了,周圍不論是竇將軍帶來的,還是龐飛虎旗下的兵丁都跟著全部跪下。
此時夕陽正西下,滿場便只有清瑜所在的馬車孤零零的杵在那里,清瑜心中一動,也撩開簾子走出馬車。眼下眾人雖然都是跪的太子,卻讓清瑜一人生受了。清瑜微笑道︰「都平身吧。」
一時間,清瑜已經從容達到了目的,在眾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上位者印象。丁太監有些無奈的站起身來,他雖然小受挫折,卻也見識了清瑜的手段,不敢再小瞧這位廢封的小郡主。竇將軍起身後,立即命令手下去收拾那小客棧。這才罕有的先開口道︰「龐校尉帶領軍士跟著我的親兵回營去吧,這邊有我跟丁公公。」
龐飛虎雖然看不得這位竇將軍在丁公公面前奴顏媚骨,但他也不會冒失到剛來就頂撞上司。微微抱拳應命,便領著眾兵士去了。竇將軍朝清瑜抱了抱拳道︰「還請小姐在此稍待片刻,等那邊收拾好了,小姐便可入內休息。」
清瑜也隱隱覺得這位竇將軍態度怪異,她看了吳巧容一眼。吳巧容不敢出聲,微微著急,輕搖了搖頭。清瑜便客氣道︰「將軍身負守陵之責,關系重大。讓將軍幫我處理這些小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竇將軍顯然有話想說,只是見此地閑人眾多,也不好開口,只微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小姐客氣」
丁得祿傷了些面子,見竇將軍跟清瑜寒暄,便樂得在一旁冷眼旁觀,也不上前插話。不過一會功夫,竇將軍派去的親兵便回來報信說,已經將小客棧閑雜人等清空了,如今店家正收拾著,只等小姐過去,便也差不多了。
竇將軍點了點頭,返身上馬,親自引了清瑜的馬車往黃陵鎮中的小客棧去。丁得祿艱難的爬上馬背,跟在後頭。他順了順氣,轉念一想,這延州皇陵,他所忌者無非就是了空、竇銘二人。竇銘雖然有些古怪,這些年來也沒少收自己的好處,倒也相安無事。只有那個感業寺了空,仗著皇室出身,輩分高,很是不給自己面子。偏自己奈何不了這個老禿驢。如今來了這麼一個不好相與的嘉王長女,一看便不是省油的燈,只管讓了空頭疼去。想到這里,剛才被清瑜打壓氣焰的事情,丁得祿便也丟開了。畢竟比起讓自己束手束腳的了空,這麼一個小姑娘實在算不得什麼麻煩。丁得祿不僅沒生清瑜的氣,反而因此重視起清瑜來,尋思要怎麼幫這小姑娘一把,讓她跟那個了空斗一斗。
此時清瑜坐在馬車上,正壓低聲音狐疑問巧容道︰「剛才你怎麼突然編那樣的瞎話?萬一給人拆穿了,不是自己沒臉嗎?」
吳巧容看了看外頭,這才小心道︰「小姐,我也不是無的放矢,我這麼做,就是為了驗證一下心中猜想。實是因為那個竇將軍的來歷,我隱然有些印象。」
清瑜也覺得這個竇將軍前倨後恭,行跡可疑,忙問道︰「他是什麼來歷?」
吳巧容小聲道︰「此人是從前太子殿下的伴讀之一,不過不是尚書房那些權貴子弟,而是類似親衛一類的武藝伴當。他叫做曹明,不知怎麼改姓了竇。當時太子身子弱,沒有用心學過什麼弓馬功夫。只是這個曹明卻是宮中有名的小李廣,年少時就有幾分頭角崢嶸,後來不知怎麼就銷聲匿跡了。若不是貴妃一直關注太子,我也不會知道這麼一個人存在。我原沒想到是他,下了馬車朝了面才恍惚覺得眼熟得很。只是沒想到,他這個年紀便已經是個將軍,雖然是在這皇陵做個護陵將軍,卻也算是拔升得極快的了。」
清瑜听了卻是心中微微一沉,一直以來,她與父親都覺得太子是庸碌之輩,若不是姚貴妃處心積慮為太子鋪好路,太子哪有今日的氣象。但是若這個竇將軍真如巧容所說,是太子幼時的伴當。如今又年紀輕輕躍升到這個位置,那毋庸置疑,必定是太子安排的了。這麼說來,當年太子年少時,便開始著手就培植自己的勢力,又聰明的避忌鋒芒,選在皇陵這麼一個地方,慢慢將親信升了將軍別人也不以為意。看來,自己與父王都小看了這個孱弱的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