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一六四二 271 神獸

作者 ︰ 土土的包子

一份涉案人員名單搞成創作,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來的。可阮大鋮不是一般人,所以這廝干出來了。不但如此,整個文章簡直就是花團錦簇!

行文布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措辭鏗鏘有力,問罪之言句句誅心。不考慮實際情況如何,單單是看這份……文章,別說馬士英了,就算換了東林黨人自己瞧了都想抹脖子上吊。

在馬士英錯愕的功夫,阮大鋮已經頗為自傲地問了︰「瑤草,觀此文如何?」他阮大鋮別的本事也許不值一提,可論起筆桿子來,哪怕是李白、杜甫他都不服。

此文如何?要是單看文筆,那絕對沒得說。一份控訴書能兼性、藝術性、觀賞性于一體,不可能比這更好了。可問題是,這玩意不是純粹扯淡麼?

這里頭所謂的罪責,或者是猜測,或者是臆想,有的干脆就是莫須有……僅憑這玩意能給東林黨人定罪?是!馬士英與阮大鋮聯合起來,現在確實是權勢滔天。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兵部尚書,聯合起來朝堂上哪還有對手?可問題是,他馬士英要對付的可不止是朝堂!

究其緣由,一半是因為機緣巧合,另一半完全托了面前這位鐵桿盟友的福!話說當初听聞崇禎上吊煤山,大家伙推舉皇帝。在嘉靖朝的「大禮議」和萬歷朝的「爭國本」事件中,東林朝士們孜孜以爭的就是血統親疏和長嫡,所謂的倫序綱常,按照他們的那套理論,福王朱由崧是當然的不二人選。

首先福王朱由崧的父親老福王朱常洵,要比惠王朱常潤、桂王朱常瀛兩藩都居長,而朱由崧又是其長子,和崇禎是同一輩,乃是崇禎的親堂兄,所以無論是論長幼還是依嘉靖繼位的「兄終弟及」先例,他都顯然優于惠、桂二王。至于潞王朱常淓,不但血緣關系隔了一層,連輩分也要大崇禎一輩,所以怎麼看都不太可能輪得到他。

但這個時候相當部分的東林黨人閉口不講嘉靖「大議禮」和萬歷「爭國本」時他們那套被奉為「萬世法」的倫序綱常了,卻開始講起「立賢」來了。

理由就太簡單了,東林諸大臣慮福王立,或追怨「妖書」及「挺擊」、「移宮」等案;潞王立,則無後患。錢謙益做背後推手,兵部侍郎呂大器站出來打擂台,右都御史張慎言、詹事姜曰廣隨聲附和。前山東按察使僉事雷縯祚、禮部員外郎周鑣往來游說。

兩派人爭執不休,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啊。于是乎某一天,史可法偷偷約見馬士英,在浦口與之密談。兩人很快達成了一致意見,秘密商定出一個兩不得罪的折中方案,即放棄福王和潞王,擁立桂王朱常瀛。史可法遂于到達浦口的第二天,寫信回南京,提出了擁立桂王,同時由潞王仿照古兵馬元帥之制暫時統率兵馬的方案。

盤踞在南京的東林勢力,其實只要不是福王朱由崧繼位,無論選誰都是不會有意見的,所以他們一接到史可法的方案,禮部就馬上準備了各種儀仗,打算出發去廣西接桂王到南京繼位。

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有想到,那個窩囊廢大胖子朱由菘驟然就聰明了一回。這廝居然懂得槍桿子里出政權,眼瞅著馬士英與史可法兩派人都不搭理自己,他可急了眼。干脆直接休書一封,允諾種種好處給四鎮總兵。

這一招還真走對了,四鎮總兵本就是兵痞軍閥,有如此一本萬利的買賣怎會放過?于是幾方一拍即合,四鎮起兵擁著還是福王的朱由菘浩浩蕩蕩朝著南京而去。

形式急轉直下,瞅著自己手下玩兒了手既成事實,馬士英只得跑到朱由菘面前表態效忠。要說馬士英這人遍歷封疆,務實有才干。雖然不是什麼奇才,但在明末士大夫們普遍無能的情況下,他也算拔尖的一號了。當時情況已經是如此,他馬士英不得不同意四鎮所請。要是不同意,人家干脆就造反了!

到時候什麼朝廷什麼東林黨,連他馬士英都得腦袋搬家。妥協下來,安撫住四鎮,尚且有緩和余地不是?

但馬士英的舉動算是徹底觸怒了東林君子,他們不管事實是怎麼樣,只看結果……結果是馬士英成了首輔,然後東林君子們便理所應當地認為這事兒是馬士英背後使的推手。

再加上馬士英啟用了阮大鋮這個東林叛徒與死敵,于是乎本來跟閹黨八竿子打不著的馬士英就成了閹黨余孽。

現在整個南京的局勢,甚至整個大明的局勢,完全就處于崩潰的邊緣。內有黨爭亂政,朝廷什麼正事都辦不了;外有四鎮擁兵自重,尾大不掉。加上李闖潰部與建奴的南侵,內憂外患之下大明朝風雨飄搖,隨時都可能成為故紙堆上的一段文字。

這個光景,馬士英焦頭爛額,琢磨著攘外必先安內,起碼要先把朝堂理順了,而後馴服桀驁的四鎮,最後再考慮收復故土……官位到了他這個層次,利已經是次要的了,他馬士英何嘗不想成為第二個郭子儀,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現在令人頭疼的問題是,他馬士英想平息事端,可他的鐵桿盟友卻想著挑起事端!有時候馬士英都在想,啟用阮大鋮是不是錯了?這家伙就跟瘋狗一樣,逮誰咬誰,除了筆桿子硬沒別的優點了。

萬般思緒在腦子里一晃而過,馬士英捏著沒寫完的奏折,皺著眉頭沉吟了一下,說︰「集之,此事便作罷了吧。」

「為何?」

「新朝初立,千頭萬緒。而今萬國使節又到京師來賀陛下登基,如此盛事……刻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冷眼掃了一眼,瞧見阮大鋮已經有些不高興了,他又勸慰道︰「集之何須操之過急?東林諸子,道德淪喪者甚眾,些許把柄還不是手到擒來?且待過些時候,便查實了罪名,將其一一繩之于法。如此豈不快哉?」

話說到這份上,當朝首輔跟自己說軟話,阮大鋮總算打消了不滿。轉而嘆息一聲,將奏折撕得粉碎︰「便宜了那些畜生,待來日,某必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完了正事兒,二人又閑話幾句,便各自散去。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馬士英的內閣批紅便定下來了。直接給大悲和尚定了個‘妖言罪’,三日後斬首示眾。

南京是個邪門的地方,甭管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兒,不出半天功夫,一準傳得滿城風雨。天子腳下,南京老百姓的政治覺悟以及八卦勁頭可不是一般的高。朝廷里的大人物雖然不屑于傳閑話,可耐不住辦事的都是那些刀筆小吏。

加上各家僕役乃至宮中的小太監嘴上沒把門的,只要是出了新鮮事,下到豆腐店的寡婦西施跟隔壁雜貨鋪活計有奸情,上到皇帝老子得了馬上風滿城抓蛤蟆治病……就沒可能瞞下來!

是以,一個大和尚半夜砸城門嚷嚷著自己是皇親國戚,這麼新鮮感十足的新聞,在日上三竿的時候早就傳得人盡皆知。要按照以往的時候,大家伙茶余飯後的,肯定得胡侃一番,進而為剛剛听來的消息增加附加值……您問怎麼增加?簡單!一說成二,二說成四,添油加醋這麼一說,反正侃大山也不上稅。就算罵了皇帝老子,只要別讓官差听見,別讓听眾告發,那就隨你怎麼說。

估模著要是往常,那真和尚假皇親就得反過來變成真皇親假和尚,而後非得傳得沸沸揚揚不可。可今兒犯了邪性,酒樓茶館之中,新來的提一嘴‘昨夜聚寶門有個和尚如何如何’,只是讓大伙隨意地應上幾聲,然後便轉而談其他。

新來的不知所以然,納悶著問了一嘴︰「你們知道那和尚後來如何了麼?」

然後總會被听得聚精會神的周遭人等斥責幾句︰「別搗亂,老老實實听著。」

听著?听什麼?還有比和尚冒充皇親更可听的?

新來的怏怏落座,听著酒客、茶客們你一言我一嘴地胡侃著。這種時候,總會有人站出來領餃主講。或者是嘴皮子利索滿嘴跑火車的,或者干脆就是說書先生。

「……神獸啊,真真是神獸!那貔貅足足一仗來長,頭大如斗,雙目如銅鈴。那叫聲可真叫一個聲如洪鐘!某親眼所見,那神獸入城之際吼叫一聲,愣是嚇得前頭一個書生肝膽欲裂,昏厥過去……貔貅如此祥瑞,自不用提。但說那神獸草泥馬,渾身潔白一片,連跟雜毛都沒有……」

新來的幾位一听這什麼玩意?又是貔貅又是草泥馬的……話說那草泥馬是什麼馬?

疑惑著問了一嘴,立刻引得周遭人等一陣鄙視︰「你不知道?」說話這位如同看怪物一樣看著新來的,而後展仰著道︰「如此大事爾等居然不知?哈,孤陋寡聞。且待某家與爾等分說……話說今日一早,萬國朝貢使者入京,娘咧!隊伍之中,居然有神獸!……誒?你不信?不信去鴻臚寺自己瞧去,某家說錯一句,便將大好的頭顱舍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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