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一六四二 371 大廈將傾(下)

作者 ︰ 土土的包子

「馬大人開開恩吧,開開恩吧!」

「馬大人,俺給您叩頭了。他日若得生還,小人一家定當立長生牌位。求馬大人高抬貴手放小的過去吧……」

「狗賊!爾父霍亂朝綱,爾斂國難財,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馬大人,是我啊,我!慶春樓的胡掌櫃,您來我們樓可從來不個商量,六千兩仨人怎麼樣?」

燈籠火把之下,拒馬之前擁塞了無數逃難的南京百姓。軍士們只是冷著臉,挺著長槍以對。一名小校手把著腰間的挎刀,鼻孔朝天地嚷嚷著︰「馬大人吩咐了,三千兩一位,少一個字兒都不成。我勸各位還是早交銀子早上路,到了明早可就不是這個價了。」听見有人辱罵,那小校微微眯眼,伸手一指︰「咄!將那酸秀才拖出去打一頓!」

左右呼喝一聲,兩名軍士沖上去,扯著一儒生丟在路旁的泥水坑里,用槍柄就招呼開了。不片刻,那儒生便已經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力氣。

拒馬之後,長亭里。馬鸞坐在凳子上,背靠著長亭的柱子,兩腿搭在另一張凳子上。沾濕了鞋底的雙腳來回搖晃著,鼻子里還哼哼著小曲。

瞧見那儒生倒地不起,馬鸞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旁邊,心月復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大人……韃子都到銅陵了……兄弟們琢磨著,這銀子也刮的差不多了,是不是……」

「你想跑?」馬鸞噌的一下站起來,掄起巴掌啪的一聲就給了心月復一耳光︰「你小子要是敢跑,我頭一個宰了你!」

心月復傻了,而後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告罪。有看不過去的趕忙來勸阻︰「大人,孫副將也是為大人好。那韃子來勢洶洶,百萬大軍可不是鬧笑話的。這南京城滿打滿算不過三萬兵馬,如何擋得住?」

馬鸞嗤笑一聲,指著面前的幾個家伙︰「你們一個個的都他娘的酒囊飯袋。」一把掐住孫副將的下巴︰「知道為什麼打你不?」不待對方回答,馬鸞厲聲道︰「因為你沒眼力見!」

將面前的前襟一甩,馬鸞左腿踩在凳子上︰「要是擋不住韃子,老子不知道跑?嘿,告訴你們,家父早已請了澳洲大軍。那多鐸與阿濟格便是再人多勢眾,一通槍子砸過去,也管保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澳洲大軍?哪兒來的澳洲大軍?待再追問下去,馬鸞這家伙又賣起了關子,死活不說了。有不甘心的干脆側面去問︰「馬大人臨危不懼,真真是宰相……之子風範。大人,既然如此,那咱們這兒……」

「蠢材!」馬鸞優哉游哉地說道︰「不刮銀子,家父如何籌建十個武毅軍?這些愚民,听風便是雨。不思報國,事到臨頭淨想著逃跑。不刮刮這些人的油水,如何對得起陣前將士?」

大義凜然的話一說出口,立刻引得周遭人等一陣的吹捧︰「大人高見,高見!」

「當然了,弟兄們辛苦數日,也不能白忙活不是?大頭給家父籌建新軍,我等喝喝湯水也就是了。」話鋒一轉,馬鸞嘿嘿笑了起來。

仿佛會傳染一般,周遭人等頓時一陣愜意的婬笑。

正這個光景,小校跑了過來,滿臉喜色地道︰「大人,寇白門那小娘們來了。」

「哦?」馬鸞來了精神頭︰「帶過來,速速帶過來!」

片刻之後,披著斗篷的寇白門飄然而至。

打量著一身素裝的寇白門,馬鸞繞著圈子嘖嘖有聲︰「一日不見,小娘子愈發勾人了啊?」

寇白門不屑地一笑,繼而故作諂媚道︰「馬大人想妾身何處侍奉啊?」

「爽快人啊。」馬鸞搓著手,正要開口。那小校突然附耳說了幾句,頓時讓馬鸞更高興了。

「寇小娘子……你來晚了。這出城費可是漲價了。」

「那奴家不如多陪馬大人一晚?」

「想得美。」馬鸞獰笑道︰「兩晚上九千兩,我馬鸞可沒那麼大的腦袋。」頓了頓,神情放緩︰「不過……凡事都可以商量嘛。听說……那卞賽賽與寇小娘子……」

……

一刻鐘之後,寇白門氣哼哼地鑽進了馬車。

「妹妹……」

「賊廝鳥的馬鸞,趁火打劫!」一把抓住卞玉京的肩頭︰「姐姐,事情有變,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

卞玉京淡然一笑︰「既是命中注定,想躲是躲不了的。事到如今,你我姐妹不如回畫舫靜待。」

「也只好如此了。」寇白門吩咐車夫往回走,繼而寬慰道︰「姐姐無需憂心,禮部尚書錢謙益之妻與妹妹有舊,待天明打點一番,總會有出路。」

但事情仿佛跟寇白門作對一般,秦淮河她們已然回不去了。馬車剛下了正陽門外大街,便見秦淮河畔火光沖天,隱約間哭喊聲可聞。那車夫仗著膽子去查探,回來之後已面無人色。

城衛軍一部營嘯,叛亂的士兵,刻下正沿著秦淮河燒殺婬掠。折騰了一晚上,這會兒已經天色微明。寇白門咬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侍女柔柔已經開始小聲啜泣。卞玉京幾番張口,欲言又止,思索了一番,終于開口道︰「車夫,去內城……」不理會二女別樣的目光,卞玉京堅定地說︰「許家巷……澳洲大使館。」

……

1644年5月5日,荻港南郊。

張力平一身迷彩,身上披著偽裝網,插著鮮女敕的青草與樹葉,雙手抱頭,嘴里叼著草根,悠閑地望著天。嘴里,時不時還哼哼著歌曲︰「……嘿,地雷戰!埋伏神兵千百萬……滿韃子他敢來,炸得人仰馬也翻……」

小樹林里簌簌幾聲,一個同樣披掛著迷彩,臉上抹著油彩的小個子躥了過來。

「將軍,袁繼咸部潰敗了。」

張力平嗤了一聲︰「早知道這家伙靠不住了,不過這家伙也算是爺們了。」

沒等袁繼咸與黃得功等撤到蕪湖,剛走了一個開頭就被清軍咬上了尾巴。缺兵少糧,士氣低下,明軍如何是清軍的對手?這一路上大小十幾戰,明軍一敗再敗。

到了最後,黃得功琢磨著這麼下去不行,干脆要自己領兵擋一擋。黃得功部可是這一路明軍主力中的主力。倘若沒有黃闖子,恐怕明軍早就潰散在滿清鐵蹄之下了。

關鍵時刻,袁繼咸挺身而出,自告奮勇抵擋追兵。袁大人舍小身為家國的情操是值得人敬佩,可他手下的軍隊實在太糟爛了。

以至于擋了不足兩個時辰,便在清軍的夾攻之下崩潰了。

說起來張力平當初還打算在銅陵登陸,也虧著是半夜到的,而且清軍未曾留意港口。否則他這一百多人就等于送羊入虎口啊。搞清楚銅陵已失,張力平趕忙順著長江就跑。一路跑到荻港,這才登陸上岸。

風將遠處的喊殺聲吹過來,張力平抻了個懶腰。一做起來︰「得,也輪到咱們開工了。告訴弟兄們,不見韃子不掛弦兒。」

那咸水鱷突擊大隊的中士咧嘴樂了︰「我相信這一船的地雷,足以讓阿濟格在日之前無法走到南京。」

「少廢話,干活去!」那中士答應一聲,一溜煙地跑了。

張力平拍拍,攀上山頭,爬上一棵樹,整個人掛在其上,而後操其望遠鏡樂滋滋地看過去︰「……千里大平原,展開了地雷戰~村與村,戶與戶,地雷連成片……」

陰霾而有些春暖乍寒的天氣里,張力平居然愜意地就這麼掛在樹上,甚至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瓜子,邊看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望遠鏡里,殘余不過千把人的明軍倒拖著旗號,丟盔棄甲地跑了過來。在其後面,同樣是明軍的鎧甲,腦袋後頭卻多了條豬尾巴的清軍玩命地追著。

明軍之中,一身紅袍的袁繼咸任由兩名心月復扶著,烏沙早就丟了,發髻散亂,雙眼無神地挪動著步子。

「大人,速走,俺來斷後。」

袁繼咸一把扯住對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沒……沒用了。」石橋之後,韃子已經近在咫尺。袁繼咸滄然跪在地上,朝著南京的方向接連叩首︰「陛下……臣,為國盡忠了!」說罷已經是老淚縱橫。這一刻,袁繼咸心中滿是無力感。當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此前他一直遠在武昌,于南京種種,乃至澳洲人種種根本就不曾听聞。而今他一日數求援,得到的卻是如出一轍的答復︰拖延清軍,靜待澳洲援軍。

清軍如今已克銅陵,不日便抵南京。已然火燒眉毛了,澳洲援軍又在何方?只怕……這一遭大明是徹底完了。

哀嚎一聲,袁繼咸一把抽出心月復的佩刀,橫在脖子上就要殺身成仁。

「大人不可!」

「大人!」

「放手,容我為國盡忠!」

正糾纏的光景,猛然听到無數的轟鳴聲響起。刺耳的爆炸聲伴隨著沖擊波卷得三人一個趔趄,跟著便倒在地上。

驚愕的袁繼咸扭頭一瞧,頓時目瞪口呆。但見那前一刻還好生生的石橋,而今籠罩在硝煙中,早已從中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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