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男,二十七歲,現職某軟件公司翻譯,不從喝酒,少量吸煙,性格冷靜,無精神病史,也沒有特異功能……好,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邵北發現時間停止了。
就在幾秒鐘之前,躺在一等艙床上的他先是感覺身子一滯,仿佛進入了某種比空氣粘稠得多的液體當中。然後驚訝地看到自己整個人如同雕塑一般凝固了。
無論邵北怎麼努力,都無法移動身體,哪怕是轉動眼球。眼前筆記本屏幕上,通過無線網絡與自己正在視頻聊天的女友嬌憨地笑著,只是畫面突然靜止,導致看起來全是瑣屑的馬賽克。
同艙的小伙子正在打噴嚏,噴出的飛沫如同一團白霧,右手杯子傾斜,灑出的褐色咖啡在空中凝結,半點要落地的意思都沒有。
窗子之外,原本的碧海藍天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灰色迷霧。那迷霧當中,時而會竄出一條藍色的電芒。
靜謐無聲當中,也許過了一秒,也許過了一年,總之邵北無法在這種詭異的超自然現象中計算時間,然後整個世界動了,各種看不清的光影音速般從窗外飛過,絢爛的光線直接將邵北無法閉上的雙眼刺激得白茫茫一片。自詡冷靜理智的邵北此刻內心充滿了恐懼與無力感,他現在能做的只是在恐懼無力中祈禱著這一切會立刻過去。
天知道過了多久,先是听到小伙子拖著尾音的噴嚏聲,緊跟著視力逐漸恢復。邵北感覺自己能動了,他本能地大口大口喘著氣。感覺到空氣灌入肺中所帶來的充實感,還處在恐懼中的邵北第一個念頭就是︰「還活著!」
「你感覺到了?發生什……」同艙的小伙子一臉驚愕,想要問一些什麼。
可沒等他說完整,就听‘轟’的一聲,小伙子身子後仰直接摔倒。同時邵北也被從床上甩了下來。
「干!到底怎麼回事?」邵北難得地爆了一句粗口,爬起來兩步躥到窗口,東張西望想要探尋個究竟。
然後他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艘船尾帶著新女敕創傷的雙桅帆船緩緩從窗前緩慢下沉著自旋而過。距離太近了,他甚至能看到上面穿著怪異並且吱哇亂叫的外國水手!拜他過去二十七年的優等生生涯所賜,給了他足夠多的閱讀時間。是以他很快從腦子里搜索出這艘船的相關名稱西班牙大帆船。進而他甚至想到那艘船上的某個衣著體面的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充滿了文藝復興氣息。
小伙子不知什麼時候躥了過來,眼楮緊緊貼著窗戶,驚叫失聲︰「帆……帆船?」
「沒錯……看樣子是西班牙大帆船。」邵北隨口答著。
帆船的身影一閃而過,兩人對視一眼,緊跟著一起朝艙外跑去。他們要搞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道里,各個船艙的艙門幾乎都打開了,各色人等迫不及待地跑出來,顯然不少人都感受到剛才那詭異的一幕,也看到了那艘奇怪的帆船。
擴音喇叭中傳來了船長的聲音︰「我是船長王鐵錘!目前發生了撞擊事故,情況不明,請所有乘客留在船艙。受傷乘客請不要移動,醫生已經前往各艙……重復……」
船長的建議顯然擋不住大家的好奇心,甚至就連幾名服務員也加入了人流當中。
一群人嘈雜著,呼啦啦跑上了後甲板。邵北與同艙的小伙子仗著身體好,率先沖到了圍欄邊。
不知不覺間,船逐漸停了下來。
視野中,兩百米開外的那艘帆船已經開始傾覆,船上的水手抱著木桶如同下餃子一般正往水里跳著。此前邵北看到的那個衣著體面很有文藝復興氣息的家伙已經跳上了一艘小艇,那家伙一邊驅趕著企圖爬上小艇的落水船員,一邊似乎指揮著幾名水手朝著自己這邊劃來。
後續來到的人看到那艘正在傾覆的帆船,先是驚呼,而後開始嘰嘰喳喳討論起來。有的說那是艘復古船,可能是某家旅游公司搞出來的噱頭;有的說可能是在拍電影,但找了一圈周圍似乎根本就沒有別的船;還有的說可能發生了百慕大現象……
「我們穿越了!」一片嘈雜聲中,小伙子低沉的嗓音卻分外清晰地傳入邵北的耳朵中。
見邵北疑惑地看著自己,小伙子解開腕表平端在手掌上,然後說︰「看看時間,再看看指北針。然後你再看看頭頂。」
邵北匆匆看了一眼,黑色的表盤上,時間指向早晨7點11分。隨即馬上抬頭看頭頂。事實上不用小伙子提醒,太陽在正上方投射所帶來的灼熱感,邵北從剛才就感覺到了。
果然,太陽掛在正當中,而最詭異的是,太陽居然出現在了北方的天空上!
「看這邊,有陸地!大片的陸地!」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邵北等人趕忙回頭,只見船行的正前方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了白沙綠樹組成的海岸線,無邊無際,顯然是大片的陸地無疑。
看著根本不應該出現的陸地,邵北心中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蟲洞?時空隧道?光子牆?抑或是某位大能施展的神通?以邵北現有的世界觀無法解釋這一切,恐怕沒有人能解釋這一切,哪怕他是霍金或者愛因斯坦。
收回視線,看著空蕩蕩的前方甲板,邵北愣了一下,緊跟著說︰「人呢?甲板上的人呢?」他清楚地記得,此前甲板上滿是拍照留念以及看海景的乘客,可現在除了後甲板聚集在一起的百多號人,整個甲板居然空蕩蕩的,那些游客就好像從來不存在一樣,沒有留下任何存在過的跡象!
恐慌在人們心中蔓延,有幾個失去親人或者朋友蹤影的乘客,像發了瘋一樣在甲板上奔跑著,呼喊著某個名字。找尋無果後,有的人又跑回船艙,希望能找到失蹤的人;有的人干脆癱坐在甲板上,雙手捂著面孔痛哭失聲;有個人甚至不顧危險,扒著船舷四處張望。
「危險!」邵北與身邊的小伙子幾乎同時喊出口,而後躥了過去,三兩下將翻越欄桿的人拉回來,按倒在甲板上。
那人身高體壯,倒在甲板上也不老實,嘴里喊著︰「放開我,我要去找小薇……」雙手胡亂地抓著,顯然精神已經崩潰。片刻的功夫,已經在邵北胳膊上留下了幾道血痕。
小伙子顯然比邵北有經驗,見此直接舉起右掌,重重地砸在那人脖子上,直接將其擊昏。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聲音問︰「發生什麼事了?」
邵北回過頭,發現來的是幾名穿著制服的保安,領頭的滿臉焦急正看著自己。
「沒什麼,情緒波動太大,只好把人先打昏了。」邵北回答說。
保安頭子看到了邵北胳膊上的抓痕,會意地點了點頭,緊跟著側過身大聲對所有人說︰「各位!我叫張力平,是中遠新星號的保安主管。現在發生了詭異撞擊事故,情況不明,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請大家有序返回船艙。」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有知情權!」
「人呢?甲板上的人呢?」
「那艘船是怎麼回事?還有剛才時間突然停止是怎麼回事?」
乘客們顯然不想就這樣返回船艙,七嘴八舌地將各種問題拋向了保安主管張力平。可憐的保安主管只是徒勞地揮舞著手臂,嘴里喊著什麼試圖讓大家安靜下來。
一片嘈雜聲中,突然有人喊︰「快看!那幫老外劃著小船過來了。」
大家急忙回頭。果然,那艘小艇已經劃近,眼瞅著就要靠上中遠新星號了。船上幾個劃槳的水手,那個戴三角帽衣服繁瑣滿是文藝復興味兒的家伙一邊喊著什麼,一邊揮舞著一條白手帕。距離實在太近了,以至于邵北甚至能看到那家伙臉上的驚愕與惶恐。
趁著短暫的安靜,張力平趕緊張大了嗓門喊道︰「好了,都听我說!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清楚,大家這樣東一嘴西一句的,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怎麼接待那幾個人……這樣,選出幾個代表,全程參與。我保證,不會對大家隱瞞一絲一毫。我保證!」
張力平的話鏗鏘有力又不乏誠懇,逐漸冷靜下來的眾人只考慮了幾秒鐘便同意了這個提議。顯然,剛才發生的事尤其是時間停止不是船上的人能解釋的,恐怕船員這會跟大家同樣疑惑。
七名代表很快被選了出來,邵北與同艙的小伙子莫名入選,很可能是方才救助乘客的舉動給他倆加了不少的印象分。有那麼一會兒邵北竟然有些小激動,終于不再被代表,而是代表別人了!
乘客們不情願地返回了船艙,甲板上只留下七名代表與八名保安。眾人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近在咫尺的小艇上。
「看樣子,他們是來談判的。」邵北瞬間下了定義。「沒有攜帶殺傷性武器……除了那把瓖著寶石的西洋劍花紋很漂亮。」
保安主管張力平思索了一下,說︰「不管我們願意與否,客人已經上門了。我想我們應該接待,至少弄明白我們到底在哪兒。而且這總比我們主動與對方聯系要安全得多。」
所有人都點頭贊許。這的確是個很穩妥的方案,盡管從對方口中得知發生什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起碼能搞清楚現在在哪兒,以及……現在是什麼時候。
取得了大家的贊同,張力平先是通過對講機與船長取得了聯系。待船長一行來到甲板之後,這才放下吊索。
吊索緩緩升起,穿著繁瑣但還算干淨,戴著三角帽的家伙,昂著脖子踏上了甲板。雖然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家伙因為緊張而沁出的細密汗珠徹底暴露了這家伙的心態。但三角帽依舊昂著頭,努力保持著自己的驕傲甚至是傲慢。
「瞧,他就像一只驕傲的公雞。」有人偷偷評價說。
不管怎麼說,三角帽已經登上了甲板。並且用最短的時間掃視了眾人,而後迅速判斷出這群人的首領船長王鐵錘,然後摘下三角帽挎在腰間,挺了挺不可能再直的身軀,昂著頭吐出了一大串未明的語言。
「有人能听懂麼?」代表中某個自稱英語專業八級,韓語精通的白領翻譯立刻喪氣道︰「我敢肯定這不是英語,也不是韓語……」
見面前的眾人搖頭,三角帽似乎換了一種語言,刻意放慢了語速,又說了一遍。
「真見鬼,他說的我們都听不懂。」
王鐵錘嘗試著問對方是否能說英語,三角帽立刻情緒激動地說了一大串。瞧那臉色,分明像是受到了侮辱。
「等等,我似乎听懂了一些……但不是很肯定。」二十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邵北身上。他解釋說︰「應該是斯拉夫語系沒錯,但肯定不是俄語。我只听懂了他是那艘船的主人,名字叫安德魯*斯卡凡尼*斯卡貝克。」
三角帽似乎不耐煩了,又說了一串。這回邵北听懂了。
「先生們,你們好,我是拉齊維爾號的船主,神聖羅馬帝國的男爵安德魯*斯卡凡尼*斯卡貝克……見鬼,天知道你們為什麼用該死的英語跟我交談。我很明確的聲明,我神聖羅馬帝國的男爵,作為一個貴族,拒絕與你們用英語交談……」
這回邵北徹底听懂了,馬上反問︰「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不用法語?」
男爵先生高興了,「感謝上帝,總算有人能听懂我說的話了。」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隨即有些莫名其妙地說︰「我听說在東方流行的是葡萄牙語與西班牙語,所以……」
邵北與那個三角帽交談愉快,眾人只能干瞪眼,好半天,邵北才暫停了對話。
花了幾秒鐘整理思緒,他開口說︰「這位安德魯……男爵是神聖羅馬帝國的貴族,他效忠于哈不斯堡王室……額,重點是……」邵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眾人注視下說出了一番令人目瞪口呆的話︰「安德魯先生說他是三十天前從巴達維亞出發,來尋找新荷蘭的。而今天是他媽的1642年6月12日!」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