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距上林里城數里的雪原中,一輛黑色的馬車靜悄悄地停著,數十名騎著戰馬的護衛散在四周,看似無序,卻從各個方向上緊緊地將黑色的方車圍著。這輛馬車在這里已停了近一個時辰,車內,清風隔著車窗,凝視著上林里城的方向,保持這個姿式已有很久了,一邊的鐘靜將刀橫放在膝上,雙手抱膝,眼光卻注視著清風。
「小姐,霽月夫人母子平安,您可以放心了!」鐘靜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清風嗯了一聲,卻沒有收回目光。
「要不,我們進城去瞧瞧霽月夫人,還有您那剛剛出生的佷兒吧!」鐘靜又道。
清風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還是不去的好!」
鐘靜垂下了目光。
「那孩子叫安民?」清風問道。
「是,大帥當著上林里一眾官員當場取的,說要這孩子將來濟世安民。」鐘靜道。
「很好!」清風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關于霽月夫人出事的事情,定州路大人與尚先生都來了信。」鐘靜道。
「他們怎麼說?」
「尚先生說不能查,路大人說難得糊涂!」鐘靜有些不平地道,「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過凶手?」
清風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如果大帥當時問我,我也要說查不得。」
「為什麼?」鐘靜不解地道。
清風眼楮眯了起來,「不論這件事是傾城主使也好,還是她的下人蓄意討好主人自作主張也罷,不查便只是一個意外,但一查便將牽扯更多的人和事進來,將在定州引發一場地震,現在的定州需要的是安定,需要的是集中所有的精力來應付接下來的逐鹿之戰,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邊。」
「倒是便宜了這些人!」鐘靜霍地拔刀出鞘,又狠狠地插了回去。
「倒也未必!」清風冷笑道,「鐘靜,你瞧著吧,那個凶手活不過今晚的。」
鐘靜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小姐,你已經有了布置麼?」
「不是我有了布置,而是那人身後的人是不會容許他活下去的。」清風平靜地道。「我們回去吧,明天啟程,我們去洛陽。」
「不是說年後才去吧?」鐘靜問道。
「原本打算年後去,是想等霽月生產完,我才能放心地走,現在霽月母子平安,我也沒有什麼可掛心的,年前便去吧,咱們去洛陽過年!」清風道,看了一眼鐘靜,「怎麼,舍不得虎子,要不要去上林里跟他告一個別?」
鐘靜哧的一笑,「才不呢,回去給他留一封信就行了,小姐,你不跟大帥說一聲麼?」
「和你一樣,給大帥修書一封吧!」清風笑道。
一輛馬車,數十騎黑騎,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又消失在上林里外的雪原之中。
上林里,傾城住所,傾城滿臉凝重,當天跟著她出席慕蘭節的幾名丫頭老嬤嬤跪在他的面前,低垂著頭。
「是那一個做的?」傾城的聲音里有著壓抑不住的憤怒,昨天那一幕,讓她苦心在李清心中樹立起來的形象在瞬間轟然倒塌,楊一刀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伯顏那略帶嘲笑的話語,李清不耐煩的神色,都如一根尖刺一般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不關我們的事,公主!」幾個年輕的宮女滿面驚惶,連聲辯解,誰都知道,這一件事可是掉腦袋的大事情。
幾個滿面驚惶的宮女之中,卻有一個中年宮女滿面坦然,仰起頭注視著傾城,傾城眼光收縮,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容嬤嬤,是你?」也難怪傾城驚心,這個容嬤嬤從小就陪伴著傾城,幾乎是看著傾城長大的,在傾城的心中,容嬤嬤是她極為親近的人。
「公主,是我做的!」容嬤嬤站了起來,從前面跪倒的宮女中穿了過來。
嘩拉一聲,傾城伸手拂倒了身旁桌上的所有東西,「為什麼,容嬤嬤,為什麼是你,為什麼這要這麼做?」
容嬤嬤看著傾城,眼中充滿了憐愛,半晌,整整衣衫,向著傾城鄭重地行了一禮,「職方司屬下,領參將餃容桂芳見過公主。」
傾城整個人都呆住了,看著容嬤嬤,眼里充滿了陌生,「職方司,參將,容桂芳?」
容嬤嬤微微一笑,「公主,從你這麼大一點我就抱著你,看著你一步步長大,您一直叫我容嬤嬤,還不知道我的全名吧,其實從我入宮的第一天起,我就是職方司的一員。」
「職方司,袁方,他好大的膽子,居然在我身邊安插職方司探子?」傾城忽然憤怒起來。
容嬤嬤向前一步,「公主,其實每一位皇親跟前,都有職方司的諜探,主要是司職護衛工作。我在公主身邊快二十年了,從來不敢做一點不利于您的事情。」
「那現在呢?你為什麼做了,你知道你做的一切能瞞過誰去?現在上林里,世人都道是我傾城暗中指使下的手?我會受萬人唾罵的,大帥也不會原諒我的。」傾城憤怒地道。
「容嬤嬤,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容嬤嬤向著傾城行了一禮,看了一眼四周的宮女,傾城一揮手,「你們都下去!」
房中只剩下了容嬤嬤與傾城兩人,「公主,來到上林里後,我突然接到了職方司級別最高的金令,命令我找準時機,除掉霽月夫人!」
「金令?」傾城驚道︰「怎麼可能?金令只有指揮使司袁方手中才有,而現在袁方應當在興州…」傾城忽然頓住了,「你的意思是說袁方到了上林里。可他為什麼要來與我為難?」
容嬤嬤搖搖頭︰「公主,袁指揮這不是在與您為難,而是在幫您,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袁指揮絕不會出錯的,他一定有更深的意思在里面,只可惜,我功虧一簣,霽月夫人居然逃過了這一劫,連那個孩子也安然無恙!」容嬤嬤臉上露出痛悔的神色,「早知如此,我應當找個時機,直接去刺殺的。」
傾城打了一個寒戰,「容嬤嬤,你為什麼一定要置霽月于死地?」
容嬤嬤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接到的金令就是這樣。公主,如果霽月夫人連同她的孩子一齊死了,不管李大帥會怎麼想,都不可能動您和您肚中的孩子,便是現在,他們也不會動您,只不過,霽月活了下來,您以後的日子會更艱難一點罷了。不過我知道,袁指揮一定會來找您的。他會幫助您度過難關的。」
「他來找我干什麼?」傾城怒道︰「他身為職方司指揮,卻連蕭氏發動叛亂都不知道,不僅自己被丁玉整得半死不活,連我皇兄也連累了,看到他,我第一件事就是亂刀砍死他。」
「袁指揮行事一向高深莫測,公主,但我知道,袁指揮對大楚,對皇上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如果有一天,他來找您,你一定要听他把話說完!」容嬤嬤臉龐抽搐了幾下,身子卻慢慢地軟倒了下來。
「容嬤嬤,你怎麼啦?」傾城一驚,眼看著容嬤嬤要摔在地上,趕緊踏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容嬤嬤此時七竅之中都慢慢以滲出血來,「公主,您召我們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大限到了,我悄悄地服了毒,這種毒藥,職方司每個人都有。公主,我死了,大帥也不會來找您的麻煩了。」
傾城心亂如麻,先前痛恨那個暗中下手的人入骨,但此時,看到這個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嬤嬤就要死去,心里卻又難受的要命,「容嬤嬤,你可以不死的,你不是說過麼,大帥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你死了也是白死啊!」
容嬤嬤笑了,笑容在布滿鮮血的臉上顯得分外詭異,「職方司行動,失敗了就是一個死字,我死了,還可以使公主解月兌,如果大帥問起,您就說是我自作主張,事後畏罪自殺,大帥不會深究此事的!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你懷中的小寶寶出世啦!」手輕輕地撫過傾城鼓起的小月復,停留半晌,猛地垂下,頭歪向一邊,已是死得透了。
抱著容嬤嬤的尸體,傾城放聲大哭起來。在她心中,自皇帝哥哥死後,第二個親人也離她而去了。
霽月房中,李清正陪著霽月說著話,被女乃媽喂得飽飽的小安民躺在霽月身側,正睡得香甜,半躺在床上的霽月,一手輕輕地拍著安民,一雙眼楮卻目不轉楮地盯著李清,在她看來,這個時候卻是最幸福的了。不管李清在說什麼,她都會安靜地聆听著。
房門輕輕地敲響,李清站起身來,打開房門,房外暗影中,一個黑影向著李清行了一禮,「大帥,都弄明白了。」
李清走出房門,隨手將房門掩上,向院中走了幾步,問道,「怎麼回事?」
黑暗之中,那個人影小聲地將剛剛在傾城房中發生的一幕講了出來。李清身體微微一震,「職方司?」
「是,那個容嬤嬤叫容桂芳,是職方司參將!現在已經服毒自殺了。」
「死得好!」李清冷笑道。
「大帥,這件事還要繼續嗎?」
「算了,到此為止,你下去吧!」李清擺擺手,黑暗之中,黑影迅速地淡去。
李清在院中沉默了片刻,大步走回屋中。
「大哥,出什麼事啦?」霽月有些擔心。
李清笑道︰「那有那麼多事出啊,不過是我明天要返回定州,他們來問問啥時出發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