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緊下唇,想到二叔公對父親輕蔑的眼神,想起躲在山石後看到父親被關在親族宴席門外落寞的身影,想起那灑掃的僕人指著自己說這是廢物小崽子的場景,那時候他還是個懵懂頑童,不知道廢物小崽子是什麼意思,還興沖沖的跑去問父親……
「絕對不會!」顧海再一次說道,將下唇咬出了血印。
「哥哥,我們三人在一起,穿自己做的衣,吃自己掙的飯,就算日子再艱難,也能在人前挺直腰背,為什麼非要去依附他人看人臉色而活?」顧十八娘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起沈家一個老僕曾經說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這句平淡無奇的話此時在她腦子里格外的清晰。
「誰有也不如自己有」她喃喃的念了出來。
「對!」顧海高聲說道,「對,我們自己靠自己!不去靠他們!不去要他們施舍!」
「哥哥,你好好讀書,爭出一個功名來。」顧十八娘握著他的胳膊說道。
「是,」顧海重重點點頭,揚起拳頭晃了晃,「我要中功名,給娘掙一個誥命夫人,看誰還敢瞧不起我們,隨意的欺負我們!」
說著,他想起這大半年來,因為擔憂家事,心不在焉,已經拉下不少課程,距離明年的秋試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妹妹,我去學堂了。」顧海扔下砍柴刀,撒腳向外跑去。
「哥哥,我在學堂後的山上等你,你下學了,咱們一起砍柴!」顧十八娘淚花閃閃的在後喊道。
顧海遠遠的擺了擺手,拐過彎就不見了,顧十八娘佇立在門前呆呆的凝望一會兒,直到鄰居大娘給她打招呼,才清醒過來,應了聲關上門。
看著簡樸卻充滿生活氣息的小院,顧十八娘握緊了拳頭,改變命運的腳步才邁出了一步,要保住房子不再去寄人籬下,這遠遠不夠。
她知道家里已經沒有了積蓄,給自己看病應該還借了外債,再接下來還有他們三人的吃穿生活用度,單靠母親一個婦人做針線漿洗是絕對支撐不過來的,更何況哥哥還要讀書….
錢錢…要生存必須有錢,她需要錢。
這一刻她恨自己是個女兒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女紅不會做,唯一多了十年的人生經歷,那經歷也不過是如無根浮萍一般隨意飄零,出嫁前順著親族之人,出嫁後順著婆婆,就連在分家後得到的藥鋪里,作為女主人的她也順著那些掌櫃的…….除了听別人的話,她什麼也不會。
傷心憤恨憂悶的情緒在她心里沖擊,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的看這發生的事再一次發生麼?
那她何必又重生?
顧十八娘跪在院子里,把頭埋在膝頭悶聲大哭,每一夜,她都被「前世」的記憶折磨,恨不得放聲大哭,卻因為娘睡在身邊而不能。
她怕娘和哥哥又死在自己眼前,害怕听到建康這個名字,但是想到那個人此時就生活在建康,她又恨不得立刻揣上刀子沖過去,殺死他,殺死他……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會兒,宣泄過的情緒慢慢的平靜下來,顧十八娘望這湛藍的天,深吸了一口氣。
前世里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雖然讀過很多書,但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書里講的道理,但現在想著那些人生經歷,再想著那些讀過的書,尤其是爹認真教過她的那些,她的心境漸漸平和下來。
不能急,不能焦躁,她要相信,老天爺要她重生不會是耍她玩,再者,回想往日種種,她顧十八娘也自問不是個作奸犯科的惡人,老天爺不會是讓她重新經受痛苦而來的。
她正了正衣衫,在院子的石榴樹下跪下來,虔誠的叩頭,合十禱祝,神佛在上,保佑十八娘。
曹氏賣了針線匆匆回來,原本趕著要給顧十八娘做飯,卻見飯已經扣在灶台上,院子里干干淨淨,顯然打掃過。
「娘,你快吃,我去給哥哥送飯。」顧十八娘挎起小籃子說道。
曹氏的眼淚忍不住要掉出來。
丈夫在的時候,家里光景雖說不好,但供養兒子在學堂吃最便宜的飯的錢還是有的,所以他們沒有送飯,但自從丈夫死了,家里的光景一落千丈,顧海便偷偷在學堂餓肚子省錢,被她知道後,哭了一場,便開始送飯。
送了也不過兩回,一是顧海每日不到中午就晃回來,然後在家幫她做活,二來她實在是分身乏術,又不放心讓女兒去,她自然知道這樣毀了兒子的功課,可是…
她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愧疚的很。
如今好了,兒子讓送飯,就意味著又開始正常讀書,重新收心了,而女兒也主動承擔照顧哥哥,她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娘,你別擔心,我好了,我在家什麼都能做。」顧十八娘抬頭看著娘因為操勞憂郁而日漸老態的臉,同樣的心酸。
「好。」曹氏點頭,送給女兒一個慈愛的笑臉,「路上小心。」
她沒有對女兒身體表達擔心,女兒如此體貼她,她也要體貼女兒要為娘分憂的心。
顧十八娘點了點頭,挎著籃子,順手拿起砍柴刀,「娘,我就在那等哥哥放學,和他一起砍柴,你莫擔心。」
曹氏也想到了她受傷的事,神色有些猶疑,但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還是點了點頭,「好,你小心些,你力氣小,只撿柴就好….」
顧十八娘露出一個笑臉應了聲,邁步出門去了。
「哎,顧娘子」劉大娘晃悠悠的過來了,看到站在門口的曹氏忙笑著招呼,「那件事你想的怎麼樣了?」
曹氏臉上露出幾分猶豫,遲疑了一下,才道︰「大娘子,勞煩你費心了…這房子我暫時不買了」
「啥?」劉大娘的笑臉僵在臉上。
听到這話的顧十八娘微微回頭看了眼,嘴邊浮現一絲淺笑,但很快就消失了,現在還不是能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