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接到老和尚邀請听佛經,別說顧漁見了顧十八娘大吃一驚,她見了顧漁也大吃一驚呢,以顧漁的聰明勁,不胡思亂想才怪呢,更要命的是,顧海竟然在鄉試中壓了顧漁一頭,別的人可能沒什麼感覺,反而覺得顧漁這成績真不錯,但對于重生的顧十八娘來說,心里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單單叫了顧漁來听經?他們一家人的命運是改變了,而顧漁的命運也變了,而這變化……
顧漁那滿是嫉恨的眼神頓時浮現在她眼前,讓他們兄妹倆百思不得其解的敵視似乎有了出處。
跟這老和尚肯定有關系
「女施主覺得老衲說的不對?」了然大師笑道。
「當然不對,憑什麼我們就該…」顧十八娘冷聲說道,話說到此,忽的一凜。
這老和尚,想要套自己的話
顧十八娘看向了然大師,不管這個老和尚看出了什麼,但是這種荒誕的事決不能從自己口中得到承認
「…師父也說了,萬物皆有定數,順其自然,參透卻不能說透,難道不是嗎?」她含笑道。
了然大師哈哈笑了,點點頭,「女施主悟的好」
「不知道大師參透了什麼?」顧十八娘有心探探他的底,問道。
了然大師卻是指了指身旁,「女施主看到什麼?」
時近冬日,地上修葺整齊的芳草依然淒淒,枯黃一片。
「女施主,天道循環,四時交替,萬物有定律,不可相違。」他緩緩說道,一面矮子,隨手撥了撥枯草,露出一只即將僵死的甲蟲,念了聲佛號,「女施主覺得這個甲蟲可憐嗎?」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看著那地上的甲蟲,伸著四腳掙扎。
老和尚伸出手指輕輕一推,那甲蟲翻過身來,艱難的爬行入草中不見了。
「我伸手助它,似是能活,但天近寒冬,萬物肅殺,它躲得過這一時,躲不過這一世蟲命輪回。」了然大師站起身來,看著顧十八娘笑道。
「那它就該認命去死?」顧十八娘淡淡道。
「須彌雖高廣,終歸于消滅,大海雖淵曠,時至還枯竭,日月雖明朗,不久則西沒,大地雖堅固,能負荷一切,劫盡業火燃,亦復歸無常….」了然大師沉聲答道,「無非該或不該,此乃無常,女施主,佛說,諸法空相,唯有放下才是真,莫要貪、嗔、痴、慢…」
顧十八娘忽的笑了,笑聲打斷了老和尚的話。
了然大師面上並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面上只有慈祥。
「多謝大師指點。」顧十八娘收了笑,「小女明白,但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女施主苦矣。」了然大師嘆息一聲。
「佛曰人生皆苦。」顧十八娘笑道,施禮告辭。
馬車粼粼,看著女兒若有所思,曹氏沒有打擾她,將手爐輕輕的放在她懷里。
「娘,」顧十八娘回過神往曹氏身邊靠了靠,聞著母親身上暖暖的香氣,覺得幸福無比。
只要能留住這幸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你哥哥過了年就十七歲了,貢士也考上了,該議議親事了」曹氏攬著她的肩頭,想起重要的事。
那一世哥哥沒等到娶親就死了,可以說斷了他們顧家的香火。
「是。」顧十八娘坐正身子,點頭道。
一個原本該死的人娶妻生子,這才算是真正的改變了命運
「到時你幫娘看看。」曹氏笑道,想到兒子的婚姻大事,面上不由激動。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著說聲好。
正說笑著,馬車猛的一停,街道上比往日喧嘩了許多,透過車簾子隱隱還有哭聲傳來。
「夫人,前面路堵了。」車夫說道。
這還沒進臘月街上怎麼會那麼多人,母女二人打起車簾看去,見前面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群情激動。
「怎麼了?」曹氏問道。
話音才落就見更多人涌了過去,口中紛紛喊道葉將軍死了葉將軍死了。
葉將軍……
還是死了,顧十八娘抬頭看看天,天色陰沉,一如前世消息傳到建康那時。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
哭聲喊聲震天,而這時一隊隊衙役官兵也涌了過來,想要驅散人群,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繞路吧。」顧十八娘放下簾子。
「葉將軍……你爹爹說過是個很好的官,怎麼會謀反?」曹氏見不得的生殺之事,面色微白,一面喃喃念佛。
「他沒謀反」顧十八娘低聲道。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曹氏掩住嘴,帶著驚恐的眼神沖她搖頭。
這是朝廷的判決,這是皇帝的金口。
顧十八娘明白,不再說話,消息似乎傳遍了建康城,走到哪里都見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也有神情激動大聲說話的,但說了沒兩三句,就會被人遠遠的躲開,或者被家人拉走。
繞了了一圈回到家門口,剛拐進巷子口,就見四五個青衣小廝陰陽怪氣的喊著什麼逆賊處決,蒼天有眼之類的話,扯著一串炮竹從自己家門前跑過,轉個頭又跑回來。
小廝們笑鬧著剛到顧家門前,就見一輛馬車猛的停下,跳下一個姑娘。
小廝們自然認得大名鼎鼎的顧十八娘,頓時都停下腳住了口。
「滾。」顧十八娘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果然開口凌厲,小廝們不由縮頭,但還是有幾個大膽的哼了聲,站出來皮笑肉不笑的道︰「十八小姐,這是你家門前不錯,但這巷子可不是你們的,得讓小的們走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那十八小姐不耐煩的擺擺手,一旁侍立的兩個車夫立刻掄著馬鞭子就沖過來。
「打你們這群小崽子,敢跟我們小姐這樣說話。」
果然狗隨主子,如此粗暴無禮,小廝們立刻抱頭散開。
「站住」
跑了沒兩步,听那姑娘在後斷喝一聲,小廝們一愣停下腳斜眼看去。
「回去告訴你們少爺,他的心意,我們收到了,快要過年,多歇歇,別再勞神費力的。」顧十八娘冷聲說道。
小廝們一驚面露幾分慌張,再不敢停留撒腳跑的沒影了。
下車的曹氏听到她的話有些不解,想要問見女兒神色不虞,便沒有開口。
「少爺呢?」一進門顧十八娘就問。
「在書房寫字」丫鬟們答道。
「娘,我去找哥哥。」顧十八娘對曹氏說道。
「多讓他出來走走,別總悶著。」曹氏囑咐道。
顧十八娘點點頭去了。
書房門緊閉,兩個小廝遠遠的縮著手站著,看到顧十八娘過來,忙問好。
顧十八娘直接推門進去了,屋子里的炭火熄了,透著幾分寒氣,散落一地的紙。
顧海站在書桌前,揮毫疾書,似乎並沒有察覺顧十八娘進來,一張又一張的紙不斷飄落。
「取火盆來。」顧十八娘對外說道。
站在門外還沒來得及探頭的小廝忙應聲去了。
火盆擺進來,屋子里的似乎下一子暖了起來,揮退小廝關上門,顧十八娘並沒有看顧海,顧海也並沒有停下手,兄妹二人似乎互相視而不見。
顧十八娘撿起地上寫滿天日昭昭的紙,一張一張的放入火盆。
最後一張紙化為灰燼,屋子里已經是煙霧彌漫,腳步聲響,顧海走到窗邊,啪啪的將窗子打開,清冷的空氣立刻撲進來吹散了煙霧。
「你還記得天日昭昭是誰說的嗎?」顧海開口說道,聲音有些干澀沙啞。
顧十八娘自嘲的笑了下,搖了搖頭,「我除了謹記那幾日卸了朱釵首飾,別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也沒人和我說。」
「是葉將軍臨行前用血寫的四個字,葉將軍一生戎馬,結局竟是這個四個字」顧海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就是天道綱常嗎?這就是天道綱常嗎?」
他說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這是天道綱常。」顧十八娘走過去,握住哥哥的手,「再等五年,新帝登位就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哥哥,天道綱常,善惡有報,哥哥,微不足道的我顧十八娘,懷著一腔冤屈而死,上天尚且給我重生的機會,自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
說了一席話,顧海的情緒終于好多了,伸手拭去顧十八娘臉上的煙灰。
「哥哥,事情已經這樣,你千萬不要再多想,」顧十八娘帶著幾分擔憂道,「也不要沖動行事,我還記得就連沈家那個國公爺也因此受到牽連,我不是說要哥哥你不辨是非,我是說……」
「我知道。」顧海笑了,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門外的喧鬧我都听見了,你瞧,哥哥我不是沒有熱血沖頭出去斥罵他們,也沒有卷起包袱直奔京城去都察院跪著……」
「我知道哥哥不會被顧漁三兩句話就蠱惑的。」顧十八娘這才釋懷一笑。
「那小子……」顧海也笑了,帶著幾分無奈搖了搖頭,「我有時候覺得他似孩子賭氣般頑劣。」
這些日子,顧海已經將在京城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顧十八娘,尤其是和顧漁的斗嘴置氣。
「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他似乎是嫉妒我,」顧海笑道,「你說,我有什麼好嫉妒的,他長得比我好,文采也比我好,人緣也比我好,又如此好運得三女乃女乃賞識,跳出污泥般的境地,一躍成為族中佼佼,縱然因為入學晚了些鄉試時落後我一步,但十五六歲的年紀成為會元,這是咱們大周朝第二例……全天下的人都要嫉妒他,他有什麼好嫉妒我的?」
顧十八娘沉默一刻。
「我想是因為興隆寺的那老和尚跟他說了什麼……」她說道。
顧海一愣,「了然大師?」
顧十八娘點點頭。
「就算了然大師看出你的事……哪又跟他顧漁什麼關系,咱們是咱們……」顧海笑道,忽的笑聲一頓,想到什麼。
「解元」兄妹二人同時說道,對視一眼。
顧漁應該是解元,但因為顧十八娘的重生,解元變成了顧海……
「這是因為我……?」顧十八娘喃喃道。
「不,」顧海忽的說道,拍了拍妹妹的肩頭,「這跟你無關,跟咱們無關。」
顧十八娘抬頭看他,眼中有些不解。
「十八娘,解元的成績是考官定的,是根據一字一句的文章定的,這跟你的死而復生不一樣,我得是因為我應得,他不得是因為他不應得,這與你無關,與我與他自己有關。」顧海整容說道,「與其說命由天定,倒不如說命由己定,如果他是因為老和尚的話而對我們懷有此等心思,那是他錯了。」
「這就是無常。」顧十八娘若有所思。
「再說,他不是中了會元,說不定狀元還是他的,如此他還有什麼好嫉妒我這個被他甩在一百多位後的人呢?」顧海笑道。
顧十八娘也笑了,眨眼道︰「或者,他是嫉妒你有我這麼一個好妹妹。」
听到笑聲從書房傳出來,一直躲在院子大樹後的曹氏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
「咱們回去吧,」她轉過身。
「我就說嘛,夫人你多慮了,小姐和少爺好著呢。」小丫頭露著小虎牙笑。
「是,你們都好,就夫人我瞎操心。」曹氏笑道。
小丫頭笑嘻嘻的扶著她的胳膊,「有更大的事要夫人你操心呢,咱們快去吧,周大娘來了,快去瞧瞧,是不是林家那小姐要當您的兒媳婦了……」
其實自從顧海中了貢士回來後,沉寂一段時間的媒婆以及一些認識的婦人們就又把門檻踏破了,挑來撿去,如今曹氏中意的有三家,這其中就有林家。
這林家是建康本地人,門戶不大,家門簡單,父親是高淳縣的縣令,家中兩子三女,如今說的是二女兒,今年十五歲,听說的端莊賢淑,一手好繡技。
因為同是建康人,又都是當縣令,因此曹氏以前也听過他們家的事,論起來再門當戶對不過,曹氏最為滿意。
這負責說親探口風的周大娘是林家的遠方親戚,嫁到顧家,因為光景跟曹氏一家差不多,當然是指以前,所以惺惺相惜跟曹氏關系不錯。
曹氏走近大廳,見周大娘正舉著茶杯看上面的瓷畫,一臉贊嘆。
這茶杯是顧十八娘定制的官窯上品,白瓷勾勒鵲上梅枝,很是喜人。
因為都是一家人,也沒說什麼客套話,周大娘喝了幾口茶,咳了一聲步入正題,說了林家也很滿意。
「他父親早早不在了,人家不嫌棄就好。」曹氏松了口氣,又有些難過道。
父母雙全才是婚配的好人家,雙親早亡的,總是不免被說命硬。
「好好的,又說這個,大兄弟的事,人家還不知道……」周大娘忙故作不悅的說道,「海哥兒如今大出息了就是最好的。」
「不敢不敢,將來跟他爹一般外放個縣令,我就知足了。」曹氏笑道。
周大娘笑呵呵的恭維幾句。
「那林家的意思就是有意了?」曹氏問道。
卻見周大娘神色有些怪異,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茶,在椅子上動了動,頗有些坐立不安,眼瞟了瞟四周侍立的丫鬟。
曹氏會意,「去讓廚房添幾個菜,留周娘子吃飯。」
周大娘口中說著不用不用,人並沒有動,看著丫頭們都退下了。
她又吃了幾口茶,身子往曹氏這邊探了探,開口道︰「大妹子,不知道十八小姐說人家了沒?」
曹氏一怔,「大娘子這是什麼意思?海哥兒還沒說親,十八娘自然……」
「我說大妹子……」周娘子笑了笑,「別人家自然這個沒錯,只是,咱們十八娘……」
曹氏的臉色微沉,十八娘的身份始終是她的心病。
「我們十八娘怎麼?」她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悅。
「十八娘太厲害了……」周大娘訕訕笑道,「人甚至都說,咱們家是小姐當家,這,將來嫂子是不是還要看小姑子的臉色……」
她的話沒說完,曹氏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剛要開口說話,門外已經有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周大娘一驚,和曹氏一起看過去,見長身玉立的少年從窗邊轉過來。
「海哥兒來了……」周大娘有些尷尬,站起來道。
這家孩子也太沒規矩了,這說的是婚姻大事,這孩子怎麼能偷听。
而這邊的曹氏卻並沒有開口說話,果然如大家所說的,是個脾氣好的泥人一般,有個這樣的婆婆的確是再好不過,只是……
周大娘的眼光一轉,就見顧海的身後站著一個姑娘,眉清目秀,面色如水,此時她的手腕被顧海緊緊抓著。
一見到這個姑娘,周大娘冒出一頭冷汗,乖乖,剛才的話一定被這個煞神听到了,頓時腳發軟,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別被罵的一臉騷,應該不會打人吧?不知道會不會用銀子砸自己,這樣她該把銀子撿起跑呢還是不撿就跑……
周大娘的思緒一瞬間陷入詭異中。
「我們沒偷听。」顧海開口說道,似乎看出周大娘的心思,「我和妹妹過來請娘吃飯去,走過來才听小丫頭說有客,正要轉身走開,就听到幾句不該听到的話……」——
又是五千字,我好崇拜自己,我是希特多對了,以後更新都在晚上,改點了,中午時間不夠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