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妖婦….快說….」中年男人情緒也頻臨崩潰,根本無心在意顧十八娘的喃喃自語,發狂般的搖晃著她,「或許這就是你下的詛咒!你死了,一切便可解….」
他似乎找到事情的根源,臉上浮現一絲猙獰的笑,話音未落,便被顧十八娘撈住手,恨恨的咬了一口,劇痛讓他下意識的就甩開了。
「你給我閉嘴!」顧十八娘狠狠喝道,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
靠著書架哀哭的內侍正好此時看過來,不由被她凶惡的樣子嚇了尖叫一聲。
「都給我閉嘴!」顧十八娘抓起腳上的鞋砸向他,再一次恨恨喝道。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只聞三人急促的呼吸。
「殺了我更是死路一條!」顧十八娘冷笑一聲,伸手揉了揉臉,順便擦去血跡,目光掃過二人,「說,到底怎麼回事?是病了?還是中毒了?怎麼就要死要活的了?」
這種態度這種問話……
中年男人和內侍有些傻眼,這膽大狂妄的女人!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中年男人面上浮現一絲惱怒,抓住顧十八娘的話。
原來莫非是個詐賭的?
「我知道他要死,可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顧十八娘也有些焦躁。
內侍的臉都綠了,這一口一個死的,夠她腦袋掉幾回了!
「病死的…」一聲清冷的聲音忽的響起。
正互相瞪眼的三人不由打個哆嗦,同時向床上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文郡王已經睜開眼,微微側頭看著他們。
「郡王….」三人忙跪地。
「郡王,你終于醒了….」內侍和中年男人神色激動,跪行幾步上前。
「可嚇死小的了….」內侍嗚嗚哭起來。
文郡王的臉上帶著濃濃的倦意,淡淡的恩了一聲,目光看向跪在那里激動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立刻領會他的意思。
「郡王,都按你說的做了,消息並沒有透露出去….」他忙說道,話說一半,想到什麼,目光落到安靜跪在那里的顧十八娘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個女人….」文郡王目光掃過了顧十八娘,清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慢慢道,「怎麼到這里聒噪?」
中年男人忙垂下頭,此時才覺得自己這次的行為太魯莽了,只是他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請郡王責罰,我會好好處理….」他低聲說道。
垂頭跪在一旁的顧十八娘心里冷笑一聲。
文郡王沒有再說話,屋內一陣沉默。
「郡王…要用點什麼?」內侍小心的問道,一面跪行要從一旁暖爐上取溫水來。
「你們先下去。」文郡王忽的說道。
三人一愣,卻不敢多問,忙叩拜起身倒退而出,內侍在前,顧十八娘第二,中年男人最後。
「顧湘且等一等。」文郡王又道。
三人更是一愣,略一遲疑,顧十八娘應聲是,在原地再次跪下,看著中年男人和內侍出去了。
室內安置著暖爐,將著秋日的室內燻的暖意濃濃。
顧十八娘額頭上滲出密密的細汗,腦子里飛快的閃動各種心思,卻遲遲不見文郡王問話。
「想好說什麼了沒?」似乎過了很久,才听前方文郡王淡淡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說想好了這一次怎麼全身而退了沒….顧十八娘扶在膝頭的手微微的僵了僵,才要張口說話。
「拿水來。」文郡王又道,一面撐起身坐。
顧十八娘一怔後才忙應聲是,小心的從暖爐上拿下銅壺,先拿水溫了溫茶杯,再斟上水,雙手捧著低頭走到床邊,跪下。
文郡王靠在軟枕上,略等一刻,才接過,他的手微微的顫抖,有水滴灑落在錦被上。
顧十八娘看著那水滴,只覺得心驚肉跳。
「不能找太醫看嗎….」她忍不住抬起頭問。
既然病了,太醫院**天下頂尖大夫,便是為他這等皇室貴族所用,怎麼會病成這樣而躲起來不讓人知?
「不是不能….」文郡王淺淺喝了口水,緩緩道,「而是看過….」
太醫都看不好?
「是什麼病?」顧十八娘問道。
文郡王將茶杯遞過來,她伸手接過。
「無病。」文郡王看著她,清清冷冷的答道。
至毒無形,至病無恙。
由劉公身中之毒以及自己親身體驗,顧十八娘非常明白這一點,她的臉色不由難看起來,太醫院都看不好的病….
「我這病要說起來,倒是因先天不足而起,身子一直好好將養,倒也無礙,只是前些年因意外….」文郡王從她身上移開視線,靠在軟枕上,意外二字劃過嘴邊,帶著森森的寒意,「引發舊疾,遍尋名醫,盡嘗良藥….」
「結果如何?」顧十八娘跪直身子再一次追問道。
文郡王看著她一笑,「結果,就是我一日比一日嗜睡,直到睡過去再也不醒來。」
他在笑,顧十八娘卻覺得一陣寒意。
「不過,既然我已經走到這一步,決不能就此放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看過來,目光如電,「所以,你明白?」
對于皇室來說,絕不會選一個體有疾的人來做皇子,所以,一旦消息透露出去,那麼下個月被冊封為皇子的人便絕對不會是他。
所以已經走到這一步的文郡王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所以任何一個威脅到這個秘密的人都將消失….
所以這是必須的選擇無可避免結果….
顧十八娘看著他,神色平靜。
「我不能死。」她忽的說道。
文郡王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也不能死。」顧十八娘迎上他的視線,定定說道。
「還是因為你哥哥之類的緣由?」文郡王忽的笑了笑,「顧湘,我想你是明白的,我們的命,都是在自己手里,與他人無關。」
他這句話讓顧十八娘心里微微的吃驚,有什麼念頭需要再分析,但現在卻顧不上了。
「所以我要為我自己爭一爭,郡王你為什麼就這麼放棄?」她說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文郡王笑問道。
顧十八娘咬著下唇沒有說話,沒有辦法….太醫們早早就診不出病,如今卻又不能大張旗鼓的尋大夫治病…只有等死…
「那皇子之位難道比命還重要?」她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文郡王反問道。
「我覺得命重要,沒有了命,一切都沒有意義。」顧十八娘抬頭看著他道。
「那你在大藥會上投藥入那人鍋中,又有什麼意義?」文郡王看著她淡淡笑道。
「我….」顧十八娘有些結舌。
「命是很重要,但人活一世,並不是為了活而活。」文郡王頭微仰靠後,似是有些疲倦了,合上眼,「煙花要的便是那一瞬間的絢爛,你能說它沒有意義?」
這也是一個及其倔強,及其自負而生的人,這是一個就算死也要絢爛的人,他絕不會放棄拼力得到的地位,然後以蕭蕭落寞之態苟且而生。
或者說,他所走的路也是注定只能向前不能退後的,一旦退後,便會被人瞬時踩滅,休想有半點休養生息以圖來日的機會。
顧十八娘的眼淚慢慢的掉下來。
「可是為什麼非要我們去死…」她喃喃說道,「天近寒冬,萬物肅殺,躲得過一時,躲不過這一世蟲命…躲不過,躲不過….」
她的臉色慘白,卻似乎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你去吧….」文郡王淡淡說道,閉著眼從枕下拿出一物,「拿去給楊大人。」
顧十八娘木木接過,不去看也沒有再說話,起身向外而去。
看著她失魂落魄而出,內侍嚇了一跳,只當文郡王有什麼不測忙沖進去看。
「睡了….」他很快轉回來,說不上是松口氣還是提口氣,神色想哭又想笑的說道。
中年男人這才松口氣,又嘆口氣,看向顧十八娘,冷哼一聲。
自從打過一次交道,他下意識的不把這姑娘當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了。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閉的的最緊的。
「原來是個外厲內荏的!我說呢,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瞧嚇得的這樣」他帶著嘲諷說道。
想到這次帶顧十八娘來完全是個荒唐無用之舉,不由惱恨之極,又恨自己也恨顧十八娘。
一定是這個妖女口吐咒言才有今日之災…
「跟我走,老夫送你一程,也算你生之有幸。」中年男人冷聲說道。
「顧娘子,咱家郡王對你…」內侍則在一旁輕輕抹眼淚,細聲說道,「…為郡王盡忠,是咱們做奴才的榮幸…」
顧十八娘對他們的話不聞不問,她只覺得深深的疲倦襲來,既然如此,也罷,至少,她不會再以棄婦那個恥辱之身而死去,至少哥哥和娘因癘疫也算是死得坦坦蕩蕩。
這一點命運也是無奈吧?他們一家終是沒有再去跳命定的坑,這場賭局本就不公平,那麼他們輸得還不是太慘!
顧十八娘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笑意,這才察覺手里還有一物,便將其一拋。
「你主子給你的。」她說道,言語里帶著幾分不屑,「祝你們生死相隨來世重聚。」
不管這些人有多麼的不得已,作為無辜,她沒任何理由對他們感恩戴德。
「死到臨頭還嘴硬!」中年男人豎眉喝道,一面接過。
這是一個明黃錦袋,他一愣,倒出一塊方正金牌,上面篆書碩大一個字。
赦。
「這…這….」中年男人驚訝失聲,怎麼會是赦罪免死牌?難道郡王是要放著姑娘而去?
「什麼?」顧十八娘被他的驚訝失態吸引來視線,不解的問道。
「你…這是不是你偷的?」中年男人咬牙問道。
「我偷?」顧十八娘好氣又好笑。
內侍這是也湊過來看,「呀,是赦罪免死牌…」
他臉上也是一派驚訝,但旋即便抹著淚軟軟說道,「我就知道我們郡王是個多情的….」
他走過來幾步,看著顧十八娘鄭重道,「好姑娘,郡王如此待你,你將來更不能負了他的情義,將來萬一那時,你…你可要….老奴會安排好你的身後事….」
畢竟郡王還建在,那殉葬什麼的不吉利的話他是說不出口,只能點到為止。
他嘮嘮叨叨說的什麼?顧十八娘皺眉,看向握著那塊牌子臉色鐵青人發僵的中年男人。
「是說我….不用死了?」她試探問道。
中年男人面皮發僵,不情不願卻又無可奈何的從牙縫里吐出一個是字。
得到確認,顧十八娘的視線不由看向那層層書架後,心緒復雜難言。
他竟然要放自己走?
他竟然相信自己會保密?
腦海里不由閃過種種,最後定格的卻是仙人縣學堂內,那個緩步而來的清雋學子。
驚然發現,不管是自己也好還是哥哥也好,與這位文郡王見過寥寥數次,卻都是恰逢危急時刻,不管是起于各種不得已不明說的利益干系,他終是伸手相助,將他們從命運的轉折點拉回來。
顧十八娘的眼淚再一次泉涌而出,她跪下來重重叩頭。
馬車停在顧家巷子口.
「你最好把嘴閉緊點,否則你們全家….」中年男人低聲冷冷說道.
「蠢貨…」顧十八娘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兩個字.
自從出了娘胎,中年男人還是頭一次听人說自己是蠢貨,還是個豆蔻年紀的女子,他頓時臉色鐵青,」好大膽!」
「別喊了,讓人發現了,那可不怪我.」顧十八娘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下車.
馬車晃了晃幾下,傳出一聲悶響,很快走開了.
顧家家門緊閉,顧十八娘站在門外吐了口氣,那一晚事發匆匆,靈寶肯定嚇壞了.
見到她回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有一家大人用藥用的急,所以手段非常了些…」顧十八娘簡單的對圍著自己的下人們解釋自己的行蹤.
回來之前,魯莽挾持自己的那個蠢貨已經讓人給她梳洗打扮過,再加上天已冷,穿的衣領高,脖子里的傷被遮住了.
除了面色略微憔悴,還真看不出異樣.
「哪有這樣請人的,簡直是綁架….」
「那有什麼辦法,那些貴人們,行事本就囂張….」
「可不是,我听說那個有名的老大夫,還被人裹在被子里抬走了去診病呢……」
下人們松了口氣,做個匠人再有錢地位低是無可改變的事實.,紛紛議論著退下了.
「靈寶呢?」顧十八娘一直未看到靈寶,以為她嚇病倒在床,忙問道.
「靈寶姑娘和彭大夫出去找姑娘了….」下人們答道.
話音未落,就听門外一陣喧嘩.
「是靈寶回來了吧」顧十八娘笑道.
「小姐,小姐…」兩個家院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來了,」夫人和少爺回來了…」
什麼?顧十八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