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太祖教孫徐增壽把楊旭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雖然在朱元璋面前,他不敢太過放肆,仍然刻意地描述了一下楊旭當時如何憤怒,以及屠盡所有雞犬的場面,朱允炆听罷振衣而起,氣得滿面緋紅,大聲喝道︰「侵佔他人祖宅,當作羊圈馬棚;棄人亡母靈位,任由雞鴨涂污,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殺得好,就算殺人也不為過,只殺一群雞犬,他楊氏族人還好意思打官司告狀,真是刁頑不可教也」朱元璋不動聲色,只是瞟了眼孫兒,緩緩問道︰「孫兒以為,這楊旭所為,當得?」「當得,自然當得」朱允炆亢聲道︰「孝是仁義之首、百善之先,自古孝子孝女為報祖父母、父母之仇殺人,朝廷向以恩赦,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自秦漢以來,朝廷莫不以孝治天下,敬天、孝祖、敬德、保民,百姓方能恪守君臣、父子、長幼之道︰在家孝順父母,至親至愛;在外尊老敬老,選賢舉能;在朝廷上則忠于君王,報效國家……」朱允炆倒不是假惺惺的作戲,只為取悅皇祖父。他自幼受儒家教育,確實很重孝道,雖然其中有少許作秀的成份,因為他能競爭得到這個皇位繼承權,就因為他的孝道。按道理講,朱允炆並不是嫡子嫡孫,而是嫡子庶長孫,所以他本來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太子朱標一共生了五個兒子,皇太子妃是鄭國公常遇春的長女。這位常氏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朱雄英,八歲早夭,次子朱允熥,這是嫡長子嫡次孫,第一順位繼承人。按照傳統禮制,繼承人的順序是嫡長子嫡長孫嫡次孫嫡次子,所以真正的繼承人法位順序,朱允熥應該排在他二哥朱允炆的前面。但是朱允熥當時太小,才學有限,表現過于平庸,朱元璋自己當時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他不能不考慮主少國疑的問題。再說朱允熥的親姥爺是常遇春,舅姥爺是藍玉,鄭國公常茂是他大舅,開國公常昇是他二舅,一旦這個年紀小,才干又平庸的孫子做了皇帝,天知道會出不會出現外戚專權的局面?所以幾乎未做任何考慮,朱允熥就被他否決了。這時候,在朱標過世時悲痛yu絕表現殊異的孝順孫子朱允炆就進入了這個遲暮老人的視線。父親死了,朱允炆當然傷心,但是弄得形銷骨立,三日不食幾乎氣絕,這就孝順的有點過火了。朱標是皇太子,國事忙碌的很,而且還不只他一個兒子,他又是庶子,要說朱標和他有多長的時間在一起,感情深厚得多麼無以復加,以致老爸死了,他恨不得追隨于地下,那就有點扯淡了。真要說親,他和皇祖父朱元璋更親,祖孫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朱元璋對他又特別的慈祥可親,朱元璋死後,他也沒悲痛成這個樣子。他埋了朱元璋,擦擦眼淚,挽起袖子就開始收拾叔叔了,第一個倒霉蛋周王是朱允炆剛剛登基一個月就被拿下的,可見他有多忙,哪有閑功夫悲痛個沒完。其實換做一個普通人,家里辦喪事,本來就傷心的你要不要表現得更加哀慟,免得旁人說閑話呢?這是人之常情,也不用對朱允炆特別苛責,說他如何虛偽,尤其是他自幼受儒家教育,這是嚴格按照古禮守喪,並沒什麼不對。但是反過來,非要把他的這種行為捧上天去,說他至仁至孝,那就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朱允炆在父親的葬禮上表現的如此突出,其中還有他的師傅黃子澄指點的緣故,黃子澄對朱元璋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嫡次孫朱允熥自己平庸無能,他母舅家又太有能耐,一向護食的朱元璋必然會考慮到外戚專權的問題,朱允熥繼位的可能並不大。但朱允炆不是嫡孫,皇位豈不是該傳給朱元璋第二子秦王了麼?卻又不然,因為皇太子妃常氏在生下朱允熥的當年就去世了,此後太子東宮一直由朱允炆的生母呂氏執掌。她是事實上的繼太子妃,這樣的話,她的兒子也可以算是嫡孫。盡管沒有走法律程序,太子東宮正位一直虛懸,沒有正式冊封呂氏為太子妃,以致朱允炆稱帝後,仍得稱常氏為嫡母,追尊常氏為孝康皇後,而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畢竟從理學和禮教上,這還是說得通的。正因為朱允炆主要是靠孝道得到了朱元璋的青睞,他在這方面特別注意有所表現也就在所難免了。朱允炆听了徐增壽所言,確實非常氣憤,同時,因為缺乏自信,他對自己的叔父們總是抱著強烈的戒心,懷疑他們覬覦自己的皇位,對這個受到親族叔父們壓迫排擠的楊旭,本能地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所以這一番長談侃侃,當真是痛快淋灕,擲地有聲。朱允炆說完了,原以為會得到祖父的贊許,偷偷瞧一眼朱元璋,卻見他仰臥枕上,雙眼微闔,卻似已經睡著了,忙收了聲,往他旁邊站了站。靜默片刻,朱元璋慢慢張開眼楮,看了眼孫子,又看了眼徐增壽,微微笑道︰「嗯,孫兒所言有理,這件事往小里說,不過是一個小家族里的一樁小恩怨,可往大里說,這卻關系到孝道與律法、公正與嚴明的大問題,怠忽不得。」他示意了一下,朱允炆忙又將他扶起,將靠枕墊在他的背後,朱元璋沉吟片刻,忽地一笑︰「增壽,你講的好故事呀。」徐增壽心里打了個突,連忙躬身道︰「只是恰逢其事,又蒙皇上問起,臣才略略提起。」朱元璋笑了笑,並不點破他用心,只道︰「朕正在修訂《大明律》,朕為吳王時,草創新法,洪武六年著手修訂損益,歷時十六年,于洪武二十二年方才編成。可……終究還是有所疏漏,不算至善至美。治天下禮樂為先。或言有禮樂不可無刑政,朕觀刑政二者不過輔禮樂為治耳。若徒務刑政,雖有威嚴之政,必無和平之風。故禮樂者治民之膏粱,刑政者救弊之藥石也。禮樂是道,律法為術,律法形于其表,卻也不可大意,所以朕命刑部尚書趙塵風等人正重修大明律》之後,以使天下官吏可悉依贖罪之例論斷。增壽,這個案子很不錯,你去應天府,告訴王洪睿,要他仔細斟酌,多加考慮,好生處斷。再告訴刑部,叫刑部和大理寺關注此案前後經過,審理結果,一旦案情審理明白,可編次入書,將來刊布中外,凡有類似案例,令天下人知所遵守。」徐增壽听了暗暗咋舌︰「乖乖隆地咚,這麼一件破案子,本來只是江寧縣令的事,官司打到應天府已經了不得了,現在還要加上刑部和大理寺,至于鬧成這副德性嗎?」徐增壽趕緊答應一聲,又壯起膽子問道︰「皇上,若應天府問起聖上之意,臣該如何作答?」朱元璋淡淡一笑︰「允炆是國之儲君,他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徐增壽大喜,連忙躬身道︰「是,臣知道了,臣這就去傳聖上的口諭,臣告退」※※※※※※※※※※※※※※※※※※※※※※※待徐增壽出去後,朱元璋沉聲道︰「允炆吶」朱允炆連忙欠身道︰「孫兒在。」朱元璋緩緩地道︰「民間無小事,帝王更無小事,一言一行,天下表率。燕昭王重金買骨,趙太祖夜不加餐,燕昭王真的愛惜一匹千里馬的骨骸嗎?趙太祖真的吝于一頓夜宵嗎?不然,只因帝王一舉一動更是關系國運,是故不得不予謹慎。」朱允炆不明祖父這番教誨的用意,有些茫然地應了一聲。朱元璋瞟他一眼,嘆了口氣,點明了道︰「你是國之儲君,將來就是這大明的皇帝,切忌听風是雨,喜怒形于色,須知天子金口,一言既出,輕易便更改不得,否則朝令夕改,威信盡喪,這個結果,可就嚴重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又道︰「人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然而,說來容易,身為帝王,豈能輕率犯錯,一旦犯錯,豈能輕易更改?故而,唯有慎重,兼听則明呀」朱允炆這才听明白了些,遲疑道︰「皇祖父,您是說……方才徐增壽所言不盡不實?」朱元璋搖搖頭︰「騙你麼,那倒未必,也許他說的是實話,不管是否詳盡詳實,你都不該那般輕率地表態的。」朱允炆脹紅臉道︰「孫兒知道了,那……那不如追回成命吧,這件事還是令有司詳查的好,不然……不然真個要應天府按照孫兒的意思去辦,萬一那楊旭才是盛氣凌人,欺辱族親的人……」朱元璋淡淡地道︰「那又有甚麼關系,比起當朝儲君的威信,一家一姓些許得失,又算了甚麼,難道朕的孫兒一句話,還抵不過九頭牛麼?」朱允炆感受到祖父的關懷維護,不禁為之動情,眼圈兒一紅,低低地喚道︰「皇祖父……」朱元璋拍拍他的手,又道︰「朕這次重修大明律,其實也是為了你。以前《大誥》之中的刑律過于苛重了些,法律太重了刑罰必然泛濫,吏治太嚴了則施政必然苛薄。鉗制下民犯者必眾;拘索下情巧偽必滋,百姓們要手足無措了。朕主天下時,正當收拾亂世,又當新貴叢生,不法者眾,所以刑不得不重,如今懲治貪官污吏已見成效,天下穩定了,你治平世,刑便當輕,所謂‘刑罰世輕世重’,即為此理。關于重修大明律的事,你可以關注一下。」朱允炆連忙應道︰「是,孫兒記下了。」朱元璋頷首道︰「嗯,你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歇息一會兒。」「孫兒遵命」朱允炆站起身,給朱元璋掖了掖被角,躡手躡腳地退出殿去,剛出殿門,一轉身,就見黃子澄頭頂兩扇官帽翅兒搖呀搖的,腳步匆匆而來,朱允炆有些詫異地迎上去,喚道︰「先生,何事如此匆忙?」S︰求推薦票、求保底月票。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