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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院外是大片的樹林,正是春季,鳥語花香算不上,但也是蒼翠綿延的好風景。
楊辰坐在林子邊緣,一座略顯年代的亭子里,好似平日沒什麼人來坐,凳子上全是灰塵,不過楊辰也無所謂這些,坐就坐了。
站在亭子另一頭的中年男子,穿著件白襯衫,黑色西裝褲,臉龐上幾分風霜幾分感慨,沉默著,似乎在想該說什麼。
另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亭子外頭,面色冷酷,站得筆直,偶爾看楊辰一眼,目光有些復雜。
這兩人,一人是追了唐婉幾十年沒成功,糖糖的親生父親方中平,另一人則是他的保鏢,當初被楊辰隨手擺平的獨孤罪。
楊辰見到這兩人出現在療養院門口,其實還是有些意外的,事實上,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跟方中平有什麼交道。倒不是怎麼討厭方中平,這個男人還是修養極好的,雖然因為久居高位而一開始有些目中無人,但誰沒翹起尾巴的時候呢。
只不過,由于唐婉的關系,兩人之間的關系就有些微妙了。
唐婉沒有接納追了她十幾年的方中平,卻主動向剛認識不到一年的楊辰示好,這在楊辰的角度來看,也不是一般男人能承受的住的。
若不是方中平也清楚,他是誰也得罪不起,估模著早想辦法將某人碎尸萬段了。
所以,眼不見心不煩,方中平主動說要找自己談談,楊辰感到很訝異。
許久,方中平似乎看夠了那片綠盈盈的風光,轉過身來,微微有些感懷地道︰「說起來,第一次見到唐老,還是我小時候,那時候我父親帶我去燕京拜會過一次。不知不覺,已經二十幾年過去了。」
楊辰沒說話,默默听著,他知道方中平沒講完。
「我的腦海里,一直留著對唐老的印象,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一個硬朗的長輩。前些日子在燕京開會,本想去拜會一下,卻不想听聞消息,唐老是被送來中海養病了」,方中平簇起眉頭,說道︰「今天見到唐老突然變成這般模樣,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楊辰心想,正常人誰會好受呢?
「唐婉,沒告訴我這件事」,方中平突然說道,「如果不是我恰好打听到,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唐家出了這麼多亂事。」
楊辰眨了眨眼,道︰「你想說明什麼。」
方中平嘆了口氣,道︰「雖然我感到很生氣,感到很挫敗,但是,我不得不說,在她眼里,我的確不如你」。
楊辰笑了笑,「或許覺得你忙,而且這不是正好需要我幫忙麼。」
「你說的沒錯,她需要你幫忙,但她並不需要我」,方中平苦笑道︰「對于她來說,我們方家不過是中海的一個大門大戶,對于她這樣的女人來說,卻是根本不會太放在眼里的。我的這些權勢,對于她而言,根本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她並沒那麼看你」,楊辰皺眉道。
「我知道」,方中平笑道︰「我知道她不在乎這些。只是,通過這一次的事情,我發現,我的確不如你,你才是那個能緊要關頭幫她渡過難關的人,而我,在這樣的時候,顯得蒼白無力。」
楊辰默然,這是事實,唐婉面對的敵人,顯然不是方中平這樣的一個小小市委書記能應付的。
「我听說,你幫她找來了英國皇家科學院的簡小姐來給老人醫治,我听說過簡小姐的名頭,能請到她的人,全世界估計也不多,看來唐婉沒看錯人」,方中平道。
「簡是我朋友,並不是我的下屬」,楊辰道。
「是什麼樣的關系並無所謂,我只想說……以後唐婉如果遇到什麼麻煩,請你,務必能像現在這樣幫她」,方中平誠懇地道。
楊辰灑然一笑,「你叫我坐下談談,就想跟我說這個?」
「是的,雖然我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合適,但我還是希望說完這些話」,方中平澀澀地道︰「唐婉她……為了唐家犧牲了許多,她幾乎是靠自己一個人支撐到現在,很辛苦。但因為我的無能,雖然愛慕她,卻不能幫到她什麼。現在她終于有了可以倚靠的人,我想……我也該徹底放棄了。」
楊辰思忖了會兒,問道︰「听你的語氣,好像知道些什麼。」
方中平眼里流露幾分猶豫,隨後才搖了搖頭,道︰「我想是唐婉沒想跟你提起,但既然你問我,我告訴你也無妨……你知道,為什麼唐婉一直沒結婚,卻要早早地生下糖糖麼?」
楊辰愣了下,他還真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要說如果是唐婉不喜歡方中平,可她也應該可以選擇別的男人。但那樣又說不過去,畢竟,當初還是二十左右的時候,唐婉就已經用人工技術,生下了糖糖。
而選擇男性的時候,唐婉選擇了方中平,就足以肯定,方中平已經是唐婉最信任的男人了。
楊辰搖搖頭,他想不明白。
方中平沉吟了會兒,才道︰「其實,這要從唐婉的父親,唐倫伯父說起……」
「唐倫?」楊辰皺眉,腦海里回想起那天第一次見到唐哲琛老爺子的時候,老人似乎嘴里喊著「阿倫」、「阿倫」,當時自己問唐婉那個「阿倫」是誰,但唐婉並不願意提起,楊辰此刻才恍然,那人竟是唐婉的父親!
接著,方中平逐漸將當年的往事,碎碎地道了出來……
原來,唐哲琛的大兒子,也就是唐婉的父親唐倫,曾經是唐家年輕一輩中最具才華的一人,深得唐老的喜愛。如果不出意外,在唐老的接班人上,唐倫是當之無愧的,甚至很多人認為,唐倫的成就,會比唐老還要高上一層。
只不過,天不遂人願,唐倫雖然在外頭風光無限,卻是在內心,不知不覺埋下了一些陰暗的種子。或許是被從小各種光環壓迫著,唐倫的心理需要一種宣泄口。而他最終,竟是將那些負面的情緒,演化成了家庭的暴力。
在唐婉的弟弟,唐玨出生沒多久,唐倫的心里疾病已經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程度。
雖然外人看不出什麼,但在家中的一些核心人物,卻是漸漸發覺了唐倫與妻子的一系列問題。只不過,唐老一直礙于家族門面,封鎖了所有風聲與閑言閑語,試圖用時間去調整長子的心理。
終于在一天早晨,唐家的人沒能見到唐倫夫婦,而最終,竟是發現,唐倫竟是在殘忍地殺掉了自己的妻子後,失心瘋一般自殺在了房間里……
那是二十多年前,在燕京上層社會產生不小震動的一樁事。若非唐老的強勢控制,唐家的名譽,早在那一次就徹底掃地。
不過,饒是如此,這件不幸的事,還是造成了唐老與唐婉姐弟的心理急劇變化。
幼年時,父親殘忍虐待母親的陰影,對當時已經懂事的唐婉而言,根本是難以磨滅的創傷,到後來,自然對男人有了敬而遠之的態度。雖然不至于產生扭曲,但也已經不太能接受。
再加上唐家內部的拉幫結派,即便有唐哲琛的護佑,姐弟倆的成長也充滿了艱辛。
再加上,唐玨雖然听唐婉的話,卻是能力不足。唐婉亦姐亦母地帶著弟弟長大,自然擔心唐玨在自己嫁作人婦後,在家族中遭到一些人的壓迫。
不過,一個豪門的大小姐,不想嫁人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很多時候,她的身份,比她本人更具有吸引力。
唐婉本就美貌驚人,尋求聯姻的人自然絡繹不絕。
最終,才剛滿二十的唐婉,果斷地選擇了一條別人想不到的路——人工受孕,生下一個孩子。
這樣一件幾乎可以算特級丑聞的事情,卻並沒遭到唐哲琛老爺子的反對,老人壓下了眾怒,更是將家族的楓林集團交給了唐婉打理,讓唐婉成了唐家最有權勢的繼承者之一。
如此一來,唐婉有了孩子的背景,讓她不再為聯姻感到煩惱,畢竟不會有家族自找麻煩,惹來別人的非議,說他們純粹為了唐家的背景才要極力追求唐婉。而唐婉也可以名正言順留在唐家,打理企業的同時,照顧好唯一的弟弟唐玨,只不過,由于家族內與她唱反調的人著實頗多,唐婉這些年也都一直只在江南活動……
隨著方中平的敘說,楊辰大致模清了一連串的前因後果。
想起當初剛見面的幾次,唐婉的確是對男人有著敬而遠之的態度,竟是因為心理的陰影造成的。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方中平由衷地嘆息了一句。
楊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個可憐的男人。」
方中平一怔,隨即哈哈笑了一聲,「沒錯,同是天涯淪落人。」
楊辰看著又哭又笑一般的方中平,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感情的事情總歸勉強不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站起身來,道︰「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方中平背過身去,似乎並不想直面楊辰,點了點頭。
楊辰慢步走向自己車子邊,打開車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亭子里直直定著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看似平靜無聲的療養院,眼里流過幾絲浮雜,才回頭坐進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