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凌滄的日子過得很平靜,除了每天都有一次提審,和在京城的時候沒有兩樣。自己殺了院長的老婆孩子,按說在這里應該受到格外「關照」,不過許成有卻一直沒什麼動作,管教對待凌滄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又過了兩天,管教突然來了︰「凌滄,有人要見你!」
到了會客室,凌滄見到一個身穿灰色西裝,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這個人就是許成有,凌滄過去在照片上見過。
這幾天,許成有老了很多,剛一看到凌滄,差點要站起來沖過去︰「你……你就是殺人犯?」
「沒錯。」凌滄坦然坐到許成有的對面,微微一笑;「你大概沒想到吧,現世報來得真快!」
許成有听到這句話,當時傻住了︰「你什麼意思?」
「你在不久前剛說過,殺人償命的做法已經過時了,轉眼自己家被人滅門。」說到這里,凌滄覺得整件事情充滿了戲劇色彩,自己則是導演︰「我是自首,並且願意賠償你的個人損失,那麼我也就可以免死了!你不是用賽家|鑫立了一個標桿嗎,現在應該按照這個標桿來處理。」
「你胡說!」許成有把桌子擂得山響︰「殺人必須償命!」
「你應該去對受害者家屬說這句話,不過這意味著你要拔掉自己立的‘標桿’。」面對暴怒的許成有,凌滄始終那樣不溫不火︰「不過,這樣也好,知錯能改會受到贊揚,死不認錯的結果只有徹底臭了名聲!」
在來這里之前,許成有設想過,凌滄見到自己或者會痛哭流涕、祈求寬恕,或者木然不語、像受過福島的核輻射一樣。
多數殺人犯被抓之後,大都是這兩種表現,可凌滄顯然是一個例外。
至于許成有來這里的原因則很簡單,那就是看看奪走自己妻兒性命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倒沒打算對凌滄飽以老拳,親自給妻兒復仇,不過他要給凌滄講明將會面對什麼樣的後果,然後讓凌滄跪在面前祈求自己的寬恕。
這會讓許成有的內心有一種滿足感。
然而讓許成有失望的是,凌滄竟會是這樣一種態度。他有些冷靜下來了,狐疑地打量起凌滄︰「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頓了頓,凌滄一字一頓地說道︰「賽家|鑫案的受害者已經失去了親人,你卻還有機會和妻兒團聚!」
「你說什麼?」許成有豁然站起,一把抓住凌滄的衣領︰「我的老婆孩子還沒死?」
「放開我!」凌滄冷冷地告訴許成有︰「我不喜歡別人這樣對我說話!」
許成有不想向一個小屁孩屈服,可听到了這句話後,還是不由自主的松開了手︰「我的老婆孩子在哪?」
凌滄沒有正面回答︰「你可以問問警方,是不是找到他們兩個的尸體!」
老婆死了,或許還可以釋懷,但孩子的死,卻等于毀掉了許成有後半生的全部寄托。在得到噩耗的那一剎那間,許成有覺得整個世界都黯淡下來,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意義。
現在听到凌滄的話,許成有看到了一線希望︰「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我要你就正在賽家|鑫案子上的錯誤,這樣你還有機會合家團圓。如果你將錯就錯,那麼就讓妻兒給自己的‘標桿’陪葬吧!」
「可我的老婆孩子都是無辜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辜的人慘遭橫禍!」聳聳肩膀,凌滄滿面無所謂地說︰「如果,他們兩個的死,能給你這樣的人構成一條警戒線,讓你們不敢任意妄為,那麼我認為他們的死是值得的!」
「這麼說……」許成有終于意識到了什麼︰「你是沖著那個案子來的?」
「沒錯。」
「你和受害者家屬是什麼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凌滄緩緩搖了搖頭︰「我只是到這里來抱打不平,你可以放心,絕對不是受害者收買我來報復你!相信你也知道,他們很窮,請不起我這樣的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
「閑人。」
「好,既然你要說這個案子,那麼陪你說說。」許成有恢復了往日的樣子,擺出一副派頭十足的官老爺架勢︰「第一、這個案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而是大家投票決定;第二、整個改判過程完全符合法律程序……」
凌滄打斷了許成有的話︰「我听你說過類似的東東,你不用重復了。」
「我也不想重復,相關問題已經對媒體說過,你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可以找來報紙看看。哦,對了,差點忘了……」許成有充滿嘲弄意味地說道︰「你在這里沒有報紙看!」
「我不需要看報紙。」凌滄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對許成有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回應你——第一、不管有多少人投票決定,大家都是看你這個院長的意思,深諳官場哲學的人,不會為一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農民與頂頭上司唱對台戲;第二、法律上的正義有兩個含義,一個是目的正義,另一個是程序正義。這兩者同樣重要,絕對不能為了追求其中一者,而忽視另外一者。比如說,你懷疑某個人是殺人犯,不經審判就把他給槍斃了,這是追求了目的正義卻忽視了程序正義,結果是有可能是制造了冤|假|錯案。你在這個案子里,走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極端,片面強調程序正義卻忽視了目的正義。」
許成有與王局長一樣,覺得凌滄可能是不慎走上犯罪道路的普通年輕人,卻沒有想到凌滄竟然能對著自己講出這麼一番道理。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許成有馬上說了一句︰「法律上的事,我比你更懂!」
「不,你不懂,你這種是靠著權術上位,而不是專業知識和能力。」凌滄絲毫不把許成有的權威放在眼里,接著說了下去︰「你在面對媒體時,總是片面強調改判合乎程序,卻始終不觸及案件本身的性質。如此一個極度凶殘、民憤巨大的案子,如果不把凶犯立即處死,就是忽視了目的正義,是對法律最大的褻瀆。」
「以暴制暴的理念已經過時,我們不能為了兩個已經死的人,再去奪走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那麼你就不能判我死刑。」
「這……」
「我們國家還沒有廢除死刑,在這種情況下,執行死刑有必要性。」凌滄冷冷一笑,繼續給這位高院院長上起課來︰「當然,你說過,這個案子在十年後會成為標桿。可我們活在當下,你需要執行的是當下的法律,而不是之前或者之後。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穿越的,竟然會想到給十年後立標桿。」
「我是在司法實踐當中模索未來法律的前進方向。」
「你作為院長,是法律的執行者,不是制定者。你在區區雲貴一地,沒資格掀起全國司法改革的風潮。就算你有這個能力,也應該局限于理論上,而非實踐當中。」微微搖了搖頭,凌滄說出更難听的話︰「任何一種理論傾向,都要獲得支持。可你知道嗎,你在這件事情上的所作所為,讓水火不容的左派和右派十分罕見的站到一起對你破口大罵。現在你已經獲得了一系列外號——許標桿、許未來、許十年……你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我沒有什麼可羞愧的,我廉潔奉公,在這個案子里沒有半點私心,更沒有接受凶犯家屬半點好處。」
「凶犯家屬窮困潦倒,倒也沒本事收買你,不過……」輕哼了一聲,凌滄滿面不屑地說︰「你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昏聵。貪墨卻又有才干的叫做貪官,相比之下,最可怕的其實不是貪官,正是你這種昏官。」
「我是博士畢業,上任這些年來,頗多政績……」
眼看許成有要表功,凌滄急忙打斷︰「如果你不昏聵,那更糟糕,說明你在這個案子的處理上,有了高度的政|治前瞻性。」
「什麼意思?」
「對這麼一個沒有背景的凶犯,你能給個死緩,那麼今後有大人物犯罪,你更能堂而皇之的免死了!」
「你這是栽贓污蔑!」許成有差點咬碎牙齒︰「我不和你廢話了,就問你一句——我的老婆孩子在哪?」
「如果正義能夠得到伸張,你自然會見到他們,否則,他們就會給正義陪葬。」頓了頓,凌滄補充道︰「你只有三天時間!」
許成有沒說話,重重地哼了一聲,離開了會客室。
王局長正等在外面,看到許成有,立即迎上來說了一句︰「案子有變化。」
「怎麼了?」
原來,那個給凌滄「運尸」的司機,回家後前思後想,總覺得事情不對勁。一則是凌滄當時的表情太詭異;二則是那幾個編制袋子里的東西說不清楚是什麼,隱隱地還有一股血腥味;三則是凌滄帶著那些東西去深山里更讓人懷疑。
[]
(如果章節有錯誤,請向我們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