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奇怪的聲音傳來,隱隱中含著一絲韻律,可每一次響起總會令人不由自主的心悸,那是喘息聲,來自林邊那人,卻沉重得仿佛背負著五湖四海。
當無華出現在三人視線中時,張布施眉頭大皺,印辛驚訝的張大嘴巴,就連關雲翼也是一抖眉毛,同樣吃了一驚。說起來無華算是舉世罕見的美男子,白裟一襲,清秀卻張揚的眉宇間總藏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引得秦國多少女子寤寐思服。然而,此時的無華仿佛變了個人,俊美依舊,卻被那抹猶如磷火河般的暗紅染上洗滌不了的妖邪。
可怖的暗紅來自眉心豎目,目里藏著無窮盡的冰冷和孤傲,使得無華搖身一變,從風姿俊秀的佛門護法變成了妖僧,非是昔年安伯塵、張布施說笑時的戲言,而是真正的妖僧。
「他這是」
不解的看向張布施,印辛低聲問道。
「獲得力量的代價。」
張布施言簡意賅,也不想和身邊兩人多說什麼。若說多了,將無華如今的狀態告訴兩人,沒準會惹得嫉惡如仇的關雲翼橫起一刀斬了無華,不過話也說回來,以無華此刻的狀態,怕是關雲翼也沒把握一兩刀內解決無華。
粗粗的喘息聲跌宕起伏,無華的目光不再徘徊,終于定格在關雲翼身上,嘴角揚起一縷妖冶的笑容,無華甩開大步向三人走來。
他走得並不是很快,可從三人的角度看去,卻驚訝的發現無華每一步都遠大于前一步,第一步五尺,第二步半丈,第三步兩丈,第四步五丈七步不到,無華便已越過長長的林道沖至近前,月光如水沐浴在全身上下,不單是眉心豎目,他整個身體竟都變得暗紅,就仿佛皮膚下面涌動著一汪血海,看得人觸目驚心。
「吼!」
仿佛一陣風般沖到近前,無華猛地提起拳頭,想也不想便轟向關雲翼,似乎三人中只有關雲翼配做他的對手。
印辛措手不及,張布施不及出手,而關雲翼的刀也早已掛回背後。
無華的一拳看似普通,毫無章法猶如孩童打鬧,可當那只拳頭發出時,拳中意境陡然一變,就如同他此前的身法,每向前推進一寸就平添數倍力量,七寸過後,無華的拳頭已堪比從萬丈高空墜落的山岳,竟將虛空震碎,林葉飛揚于周遭,塵埃翻滾于月下,將無華的身形襯托得格外高大。
面對如此一拳,縱然五虎之首也不敢托大。
抽身撤步,關雲翼沉著臉抽回他那一掌,眸中晃過白潮,片刻間祭出白火射向無華。
「噌!」
那道白火被無華轟成粉碎,拳勢稍滯了半個剎那,隨後繼續前進。
半個剎那對于久經戰陣的關雲翼來說已足夠,手臂劃過殘影,寶刀已在手。
盯向來勢洶洶的無華,關雲翼面色凝重,雙臂陡震,張口暴喝。
「去!」
隨之而出的是游走如青龍的刀鋒,這是關雲翼的第二刀,殺意雖回落了大半,即便如此,他的這一刀仍有斬破萬鈞的威力。
拳碎虛空,刀斬夜色,一拳一刀相擊于峽谷中,磅礡的戰意自刀拳之鋒處四溢開來,所到之處無不狂風回旋,月隱星暗,就連遠處的密林也被亂力掃過,頃刻折斷了一大片。
「吼!」
無華通紅著三目,喘息在關雲翼的長刀下不甘的咆哮著,僅憑肉拳便扛下了關雲翼一刀,對于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來說可謂無比驕人的戰績,然而無華不滿足。
雙腳深陷泥土,右拳依舊保持沖天之狀,無華冷冷仰視著關雲翼,豎目中似有一汪血池汩汩翻滾,看得穩佔上風的關雲翼心頭發冷。
就在這時,無華嘴角忽然翹起。
關雲翼雙手握刀,可無華只出了一拳,他還有一只左手。
右手執拳,左手捏印,手心中光暈流轉,再看向關雲翼,無華眼中流轉出無情的殺意。
左手印瞬間捏成,無華正想施放,冷不丁的從橫刺里躥出一條長槊,攜著將近萬斤的巨力刺中無華的左腿。
左腿吃痛,無華的身體猛地一顫,硬扛著長刀的拳頭露出一個微不足道的破綻,關雲翼何等老到眼見戰機出現如何會放過。
被一個後輩欺到如此地步,縱是關雲翼也不禁心生惱怒,手中長刀陡然旋轉,「鏘」的一聲格開無華的拳頭,刀鋒劃過一道弧線毫不留情的斬向無華側肩。
眼見關雲翼對無華生出殺心,張布施也不再袖手旁觀,他強忍劇痛從眉心抽出那兩柄魔刀。黑風將他包裹,仿佛披上黑夜的大氅,身影一閃便突到關雲翼面前,短刀挑中刀鋒,長刀橫劈向關雲翼的刀背,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時發出,絞纏上關雲翼手中的長刀。
「轟!」
又是一聲巨響,余力四散,峽谷另一邊的密林也被壓垮大片。
古怪的看了眼張布施,關雲翼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沒道出那句疑問。
同時收刀,關雲翼冷冷瞥向無華,而張布施則趁機從懷中掏出幘巾,飛快的按在無華頭頂。
幘巾垂落,將無華那只豎目遮蔽,無華喘著粗氣,雙目中殺意褪去,多出一絲迷茫,少時恢復清明。
夜色漸漸恢復平靜,月華如水,輕快流觴,四個人都沒說話。
半晌,倒是無華率先有所表示,他撓了撓頭,面露歉意,朝向關雲翼咧嘴一笑。
這一笑將關雲翼最後那一點殺意抹平,搖了搖頭,關雲翼重新將長刀掛回背上,輕瞥了眼張布施,淡淡說道︰「難為你還活著。」
聞言,無華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看得張布施一臉苦愁,只能無奈搖頭。
時至今日,這兩個互相都看不順眼的難兄難弟已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鏖戰關南荒道的那幾日里,無華屢屢強用天眼,早就出現過不祥的征兆,而今雖突破了天品,卻在陰差陽錯下無法閉合那只無比暴虐的豎眼。無華可不想成為見人便打的瘋子,而張布施也不想見到無華變成全天下的敵人,兩人試了許多方法,都效果甚微,只好用幘巾暫且遮住,撐過一日是一日。
今次來尋安伯塵,一是因為兩人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閑得發慌。二來,也是惦記著安伯塵種種神奇之處,心懷僥幸的來找他來討個主意。至于半途遇上關雲翼和印辛,被攪合進南荒這場紛爭,卻是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事。
「漠北的人雖解決了,可還有那些陰陽怪氣的異人,也不知今晚這出好戲他們是否在看。」
見到氣氛變得融合,印辛這個老好人也發話了︰「時候不早,兩位也早點歇息,這幾日也不知還會發生什麼變數。」
無華和張布施自尋了個角落窩著去,另一邊,印辛則走到關雲翼身旁,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關雲翼磨著刀,這是他每日臨睡前都會做的事,十年如一日,早已成了習慣。
「小張將軍剛剛的出手,關兄可曾記起什麼沒。」
「那個謠傳嗎」
關雲翼沉吟著抬起頭,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正在斗嘴的無華和張布施,半晌搖了搖頭︰「兩個怪物。」
聖會還未開始,一場亂斗便早早的結束。
大匡虎狼先敗後勝,四將聯手讓遠道而來漠北苦修全軍覆沒,雖是一場酣暢淋灕的大勝,各顯神通,可落在某些人眼里,卻又是別一番感受。
「驅虎吞狼嗎,紅袍你這手倒玩得不錯。」
峽谷不遠處的山丘上,騎著巨狼的童子抿嘴一笑,純真的眸里掠過一抹異樣,終究沒有顯露出來。
「不僅是驅虎吞狼,還讓那虎元氣大傷。大匡虎狼只剩四人,我等異人只消把握好分寸,那寶貝便是鍋里的鴨子,怎麼也飛不掉。」
紅袍老人,又或者說是九辰君笑了笑道。
「和你相交百多年,第一次發現你紅袍也有陰謀家的潛質,不錯不錯。」
莞爾一笑,西極老人仰起頭,盯著紅袍的雙眼,只見紅袍在他注視下依舊目光清澈,西極老人心中微微失望。
「不敢當,近墨者黑而已。」
九辰君得意的一笑,吞噬了紅袍老人記憶的他演得可謂入木三分,把紅袍老人的扮演得活靈活現,饒是身為紅袍摯友的西極老人心中生疑,可也找不到破綻。
「罷了罷了,回去吧,那些個老小子估計也要大夸特夸你一番了。」笑了笑,西極老人揪起狼耳,向遠處而去。
看向童子的背影,紅袍眼中漸漸浮起一團陰霾,嘴角微揚。
「急什麼,好戲才剛剛開始。」
今夜看到匡將亂斗漠北修士這出戲碼的除了九辰君外,還有別的人,就比如巫廟中監視著九辰君的安伯塵。
順著九辰君的目光,安伯塵再次看到了關雲翼驚天一刀,也看到了闊別許久的兩位好友。
一抹紅潮映上安伯塵的額頭,這一場好殺看得他心潮澎湃,不知不覺間,無邪已落入手中,左右擺動,發出嗡嗡鳴嘯。
「怎麼,按捺不住了?」
走到安伯塵身邊,司馬槿輕輕握住安伯塵提槍的手,柔聲道︰「現在還遠沒到我們出場的時候。再說了,你之前的風頭已經出得夠多了,就讓個幾場給你那兩個狐朋狗友。」
笑了笑,安伯塵強壓下戰意。
他心中的少年熱血早在關南荒道上澆灑完大半,所剩的那一丁點,也只會在好友們到來時方才變得蠢蠢欲動。
然而,就算他有什麼想法,修為一日沒恢復,他便只能藏在幕後。
暗嘆口氣,安伯塵收起無邪,目光落向奪舍紅袍的九辰君,臉上浮起濃濃的疑惑︰「紅拂,你說九辰君這一手會不會有什麼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