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瀑中央伸展出一方懸崖,漆黑如墨,又仿佛一塊巨大的硯台,任憑瀑流如何洗也洗不干淨。
崖上矗立著座宮殿,不得不說,那宮殿既巨大又華麗,和周遭飛流上千尺的瀑布一樣,顯現出遠遠凌駕塵世帝王家的大氣。
講完先祖的故事後,琴娘也沒繼續向下說,撥動長櫓,駕起小舟飛過瀑布,墜向黑崖宮。
夜風抄起安伯塵及腰的長,舞動于瀑流間,看向琴娘的背影,安伯塵目光復雜,下意識的捏緊珠鏈。
事到如今他豈會還猜不到珠鏈和龍子們的關系,他和司馬槿在玄德洞天的龍宮所得的這雙珠鏈,正是龍之九子先祖的父母所煉制,一個是海族公主,另一個是遠古第一世家的長公子。
而琴娘顯然也現了珠鏈,雖未明說,可言談神色間早已不言而喻。
她將我們帶上龍山會不會和這珠鏈有關?倘若她和我討要珠鏈,我又該如何對付?
心中生出一絲煩意,安伯塵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保住珠鏈,雖說這珠鏈本為九子一脈之物,可如今卻是安伯塵唯一能和紅拂聯系上的憑仗,雖說自打九年前那十六個字的傳之後他就再沒有得到過她的音訊,半絲都沒。
深吸口氣,安伯塵漸漸平復下心緒。
這珠鏈只能裝裝東西,其它的並沒什麼太大用處,對于琴娘他們而言頂多只有一丁點紀念意義罷了,或許是他多想了。
夜風漸散,飛瀑漸遠,一舟四人終于到達黑崖宮前。
琴娘輕卷衣袖,眨眼後扁舟又變回了簪,被琴娘輕輕插入鬢髻。
「這兒便是老七的住所了,三位道友跟緊琴娘。」
說著,琴娘當先邁入宮殿,安伯塵三人緊隨其後。
宮殿很大,光是宮門便有百丈之高,放在大匡乃至五鎮海瀆都絕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可見過嘲風以及睚眥的原形後,安伯塵三人倒也了然,若無這麼大的門,倘若這些閑散龍子們出游歸來一個不樂意,懶得變成人形,那豈不是要撞垮了他們的居所。
三人走入宮殿,第一個感覺便是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可當他們紛紛祭出天眼,卻又驚訝的現即便施展神通道法,宮殿中也是 黑一片,仿佛被下過了什麼禁制。
「三位勿慌,老七就喜歡裝神弄鬼,非要學地府閻羅的做派。三位跟著琴娘走便行。」
身前傳來琴娘的聲音,好在相隔只有數步,三人也能湊合著看清琴娘的身影。
琴娘並沒筆直的向前走,中途繞了好幾次,像是在避開著什麼。
「這些殺陣都是先祖在世時所設。」琴娘似乎知道三人的心思,笑著道︰「龍山有九宮,每一宮中都有許許多多的陷阱殺陣,卻是為了防備當年那些追殺者。萬萬年過去,一切都變了,我們中有些喜歡呆在蓬萊,如睚眥他們喜歡在塵世游逛,卻都不惹麻煩,這些殺陣也已經成為了擺設和累贅,奈何我等修為低微,遠不及祖上,只好任由它們繼續存在。」
從上船到現在,琴娘的一言一行中無不透著客氣與和善,好像真的將安伯塵這三個螻蟻般的存在當成貴客,三人雖沒說什麼,卻都感慨良多。
少時,四人來到一處廳堂門口。
青冥色的光芒從閉合著的門縫中溢出,稍稍驅散了幾分黑暗,即便如此,面對門上那兩個大如車輪、面目猙獰的獸頭鎖,安伯塵還是有些心寒。
「七弟就在里面了,三位請。」
琴娘朝向三人微微一笑,目光經過呂風起,停頓的時間比安伯塵和無華都要長上那麼一點。
玉手扶上門柄,琴娘向前推去。
「咯吱」
兩扇鐵門向內打開,青冥色的光華如潮水般涌出,吞噬了黑暗,也令安伯塵三人下意識的閉合上雙眼。
就在這時,一陣透著濃濃威嚴的聲音響起。
「威武」
雖只有兩個字,可當這兩個字回響在三人耳邊時,卻宛如雷殛、重若萬鈞,竟令三人不由得生出下跪之意。
「咄!」
呂風起率先睜開雙眼,手捏獅子印,一股雄渾的氣勢從他身上騰起,抵制著「威武」二音。
安伯塵和無華一先一後睜開眼楮,同樣聚出氣勢,抵擋著那股壓迫的威勢。
「夠了,七弟。」
卻是一旁的琴娘上前一步,揮手散去那股威壓。
感激的朝向琴娘拱了拱手,安伯塵轉過頭,目光甫一射入廳堂,心中便升起濃濃寒意。
廳堂的四壁以及穹頂鋪滿了青色的玉石,玉石壁上雕刻著形形色色的圖案,大凡都是牢役在用刑,光是廳堂四壁便令人覺得森森然,更別提擺放在廳堂中的那一樣樣奇形怪狀的側刀和刑具。
深吸口氣,安伯塵抬頭望向廳堂上,就見正中央那方漆黑大案上,端坐著一名面色陰鷙的男子,男子的額角有一處明顯的傷口,此時正瞪大眼楮朝向安伯塵三人望來,目光漸漸鎖定呂風起,瞳孔不住顫抖著。
他便是狴犴了。
安伯塵篤然,既和呂風起描述的一樣,又那麼喜歡公堂刑罰,不是狴犴又是誰他看呂風起的神色很是不善,也是,他是堂堂真龍之子,卻被下界真人斬斷龍角,定然惱羞成怒。
心中生出一絲不妙,安伯塵余光瞟向呂風起,只見他忽地邁步上前,擋在安伯塵和無華身前,朝向堂上男子冷聲道︰「早先呂某不知閣份,多有得罪,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話音落下,廳堂陡然一靜,那陰森可怖的氣息更濃了幾分。
安伯塵和無華相視無奈,同時緊張的望向狴犴,只見那個裹在黑色披風里的陰鷙男子臉皮不住抽搐著,瞳孔一陣晃動,雙手緊捏案頭筆筒,仿佛在強忍著什麼。
安伯塵醞釀氣勢,隨時準備迎候狴犴的暴起出手。
然而下一刻,令安伯塵三人瞠目結舌的事生了,狴犴雙肩一搐,隨即指向呂風起,嚎啕大哭起來。
「琴娘就那個惡人砍斷了老七的角。」
安伯塵三人愣在當場,張大嘴巴望向哭得如同三歲孩童一般的狴犴,只以為身在夢中。
「三位道友莫要見怪。我這七弟什麼都好,就是一直沒長大,心智仍停留在孩提時候,最受不得驚嚇。」
身旁的琴娘憂心的看了眼狴犴,向三人解釋道︰「還有,我七弟天生黑臉,所以看起來有些不善,其實他除了偶爾不講理的設立公堂審囚犯外,別的都很好,也很容易和人親近。」
話音落下,安伯塵和無華同時扭頭,直勾勾的盯著呂風起,滿眼的鄙夷。
人家只不過天生黑臉罷了,偏偏被呂副將大人形容為一臉「陰鷙」,不由分說當成細作追殺,還砍斷了狴犴的角。雖說狴犴實力強橫,打破重重結界、禁制後,仍擁有真人境的修為,可他卻只有孩童的心智。呂風起非但在天牢海底欺負了他一回,現下還跑到人家宮殿里來,如此窮追不舍,難怪都把狴犴給嚇哭了。
嘴角輕輕抽動著,呂風起保持了二十來年的冷酷形象一朝坍塌,安伯塵和無華清晰的從他微紅的頰邊讀出一絲尷尬。
「我也不知道。」
呂風起冷冷說著,目不斜視,竭力保持常態,卻讓安伯塵和無華心中笑開了花。
就在這時,從屏風後轉出那個一身藍色風衣的男子,臉上堆滿笑容,哄逗著狴犴。不多時,狴犴終于不再哭泣,而嘲風則滿意的拍著狴犴的肩膀,隨後抬頭向廳尾看來,目光逡巡在呂風起、安伯塵和無華身上,嘿嘿一笑︰「三位道友,我已拿下狴犴,狴犴也答應將此前劫走的囚犯歸還三位。接下來,是不是該談談之前商議好的條件了?」
聞言,安伯塵苦笑,無華滿臉幽怨,呂風起面無表情。
果然是仙家,傳說中的真龍之子,耍起人來都這麼不露痕跡。
三人已經知道原委始末,更是知道了從上船後,他們便已落入嘲風的算盤。好在直到現在他和琴娘都和上船時一樣,客客氣氣,並沒仗勢欺人,倒也令安伯塵三人心安了幾分。
「閣下請講。」呂風起抱拳道。
誰都沒現,在嘲風提起那個條件時,琴娘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低垂螓。
「嘿嘿,條件便是」
「等等。」
嘲風還未說出那個條件就被琴娘打斷,疑惑的看向琴娘,嘲風面露不解︰「我說琴娘,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怎麼」
「那個條件你一會單獨和他們說,我有件事想問安道友。」
說著,琴娘轉向安伯塵,目光落向他手腕處。
心跳加快,安伯塵最不願意見到的事還是生了,就听琴娘笑著說道︰「想來安道友也猜到了,你戴著的珠鏈和我九子一脈大有淵源,不知安道友肯否割愛?」
不等安伯塵開口,琴娘便搶先道︰「道友先別忙著拒絕。若是道友舍得把珠鏈讓給琴娘,琴娘願以仙人境的秘籍交換不用秘籍,琴娘還藏有一顆祖傳的靈丹,能助道友直接晉升仙人境。」
話音落下,無華和呂風起不約而同的盯向安伯塵,目光奇異而又復雜。
「抱歉,安某不換。」
安伯塵笑了笑,卻不假思索的說道。
「不多考慮一下,這麼快便決定了?」
眼見安伯塵一臉堅決,琴娘知道他心意已定,苦笑著搖頭,低聲喃喃︰「怎麼和當初那個少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