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攀爬過樹梢,升中天,少時藏入灰蒙蒙的雲靄,這月光一沒,整個星空都變得黯淡起來。
黯淡的天幕下,篝火殘滅,夜風輕蕩,南荒八百寨仿佛陷入了古老畫卷,悄無聲息,只余一抹斑駁的青褐色。
竹樓四層,李小官人穿著一條褲衩,四仰八叉的躺著,鼾聲如雷。
「小胖倒是清減了不少。」
耳邊響起司馬槿故作憂愁的嘆息聲,安伯塵笑著搖了搖頭,不過當他仔細看去,卻也發現李小官是比從前瘦了兩圈,可皮膚卻很是光滑細女敕,絲毫不像一個從北到南飽經風霜的將軍應有的皮膚。
「他洗澡時用的那些泥倒是好東西。」
司馬槿眼楮一亮,喃喃道。
和司馬槿不同,安伯塵對李小官的皮膚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有李小官在南荒的遭遇。小官的遭遇說不離奇,也說不復雜,可其中卻透著一絲難解的荒謬,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繩子吊著小官,將他一步步引誘到南荒。
放下對力量的貪婪,安伯塵又變回了琉京時候機智遠勝勇武的少年郎,且念頭更加通達,從司馬槿口中得知了南荒形勢後,安伯塵隱約猜到幾分,可對其中的緣由仍無法理清。
「紅拂,開始。」轉向司馬槿,開口道。
馬槿應聲道。
雖無法看清司馬槿的身形相貌,安伯塵卻能感覺到她的躍躍欲試,神游入夢為安伯塵的獨門絕技,司馬槿曾听安伯塵說起過,一直很是好奇,今夜能親身體驗也算是如願以償。
夜探南荒寨子,兩人自然是神游出竅,安伯塵是神魂,司馬槿則是元神。天地命三魂合一後,安伯塵如今的神魂看起來已和肉身無二樣,眉眼清楚,線條柔和。可司馬槿的修為仍停留在地品境界,元神的境界也未提升,能辨人形卻看不清面龐,好在司馬槿元神出竅時總會帶一張白色的面具,遮擋住模糊不清的面容倒也不顯得那麼怪異。
牽起司馬槿的手,安伯塵走向李小官,目光落向李小官眉宇間的那團漩渦,心中忽然一動。
「怎麼停下了?」司馬槿問道。
「之前計劃先探小官的夢境,再探那蠻女的夢境,可這樣一來卻太耗時間。既然夢境能夠交叉,那麼,也應該能夠這樣」
說著,安伯塵看向依睡在廳門旁的那個蠻女,揚起手臂,目中閃過紫光。
隨著安伯塵的手一寸寸的收回,蠻女眉宇間的漩渦竟緩緩升起,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牽引著,向安伯塵手心飛來。
面露喜色,安伯塵伸出手抓住那團漩渦,然後按向李小官眉心處的漩渦。
兩團漩渦一金一灰,差別明顯,起初各自流淌,漸漸的,就仿佛兩股水流般首尾相餃,開始流轉,不過並未融合。也就是說,兩人依舊保持獨立的夢境,卻在彼此間有聯系的地方相互交叉。
「紅拂,屏息凝神。」
說話間,安伯塵握緊司馬槿的手腕,手心傳出柔和的雷勢將司馬槿包裹,隨後化作一道流光飛入漩渦
天幕下是兩方截然不同的世界,左邊的世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集市街坊,商鋪茶館酒肆戲莊應有盡有,間或還有幾座青樓,路人頭攢動,男女老少,熱鬧非凡。
「小安子,左邊那塊好像琉京。」
「嗯,那就是小官的夢境背景。」
腳踩天雲,摟著司馬槿,安伯塵緩緩向前飛去。
自打聚合神魂後,安伯塵這還是第一次神游入夢,和從前不同安伯塵已無需借助夢境佑神,自己便能召雲而飛。
和想象中所料無差,對于胸無大志的小官來說,在繁華的琉京里當一大官人已是他平生第一願望,他的夢境背景自然是繁華熱鬧的琉京。卻不知道,等小官也發掘出屬于他自己的力量後,他還會不會只守著半座琉京,只想著當他的大官人,還是像之前的自己一樣被力量迷惑了本心,險些淪陷。
自嘲的一笑,安伯塵轉頭望向右邊。
右邊的世界屬于那個不知姓名的蠻女,令安伯塵沒有想到的是,蠻女的夢境居然如此美麗。
連綿起伏的群山,周遭環繞著仙雲霧靄,卻是飄浮在半空中,一眼望去不見盡頭。在仙山下是奔流的大江,江水把平原切割成大小不等,平原開滿鮮花,五顏六色,繽紛多彩,群馬馳騁向遠處的紅日
怪了,一個南荒的蠻女為何會擁有這樣的夢境背景?看她的歲數也並沒多大,應當沒出過南荒沒看過外面的世界才是,怎能想出這樣美麗的夢來?
果然人不可貌相
安伯塵心中暗道,下意識的看了眼懷中的少女,淡淡一笑。
「別傻笑了,先去李小胖的夢里看看。」
司馬槿顯然沒體會到安伯塵笑容中的意味,若是她猜到了定會哭笑不得。
安伯塵也沒多言,駕雲而下,飛往左邊的世界,猛地鑽入城中一座青樓。
青樓坍塌,木屑翻飛轉眼變成一座幽暗的森林,森林中長滿參天大樹,樹下的泥土濕漉漉的,仿佛從來都沒有干過。安伯塵和司馬槿剛一落地就听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轉目望去,就見一隊騎兵疾奔于黑澤嶺中。騎兵隊伍中,為首的是一腰掛鐵錘的胖子,此時正吆喝著率眾向南而去。
「兄弟們都跟,早點找到我家伯塵兄弟,兄弟們也好早點回家!」
李小官的喝聲回蕩在樹林間,驚走一片烏鵲。
「這小胖子穿鎧甲也沒個將軍模樣,倒像是山大王。」
司馬槿笑著說著,漸漸的,收斂神色︰「果然是有人在暗中引著小官和虎賁營南下。」
安伯塵「嗯」了一聲,目光逐一掠過虎賁諸軍,見著諸人都無異色,方才道︰「是長門的人。」
嶺南的難民北琉國的時間正好能對應安伯塵「叛逃」,也就是說嶺南之叛十有八九和長門月兌不了關系,早在之前司馬槿便已和安伯塵說過,應當沒什麼太大的出入。安伯塵始終沒被擒住,長門始終沒能找到無邪居士,心中不甘自然要從別處著手。正好琉國兵敗,李小官走散,長門中人便將目光投向了李小官。這些年李小官一直跟在安伯塵身邊,兩人的交情誰都看得出,長門誘騙李小官卻是想要把他當作後手,萬一安伯塵一直逍遙在外便用李小官來當作人質,逼安伯塵就範。
至于李小官如何得知那個假消息,定是此前經過南顧丘時,被「亂軍」下了套子。虎賁諸軍只知安伯塵「叛逃」之事,後來便被招入南征軍,並不知道安伯塵一路向北,得知那個假消息後便信以為真,難怪會死心塌地的跟著小官一路向南。
不消時,安伯塵便已想通了前因,緊接著又有新的疑團生出——按理說小官已落入長門之人的手中才對,為何會一路平安無事的遛到南荒?
「除了長門的人,還有別人插手。」
一旁響起司馬槿的聲音。
伯塵點頭,「那人要麼和長門有關系,要麼實力手段還在長門之,要麼兩者都有。」
相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閃過僥幸之色。
幸好剛剛沉住氣沒有直接闖寨救李小官,而是先將肉身藏于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神游而探,否則定會落入那人的圈套。
那人中途插手,打破長門的如意算盤,一步步引誘小官來到南荒,如此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為了小官本身,二來則是和長門一樣,為了安伯塵。
非是兩人看不起李小官,可明擺著後一種可能更大。
在匡南擁有這等手段者屈指可數,既然大匡胖將軍是在南荒被「招安」,那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