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巫宗的聲音並沒想象中的清冷,相反還透著一絲溫柔,他沒有轉身,只是靜靜看著面前的龕牌。
從安伯塵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龕牌,那也是一座神龕,可和尋常神龕不同,它並非懸凸在壁上,而是凹入牆壁,龕中並沒有供奉的神祇,只有一塊古老的墨色牌子,在牌子兩邊的龕緣上一左一右寫著兩行讖詩。
披著青羽坎肩的男子全部的心思似乎都集中在那座龕牌上,過了許久,他方才開口︰「那個人對本宗有大用,而你又是本宗最看好的巫祝,等招安他後,便交由你看管。」
蠻女阿 生得粗壯,看似其貌不揚,心思卻極為細膩。
遲疑片刻,阿 抬起頭,小心翼翼道︰「可是吾王對那員匡將恨之入骨,即便能收降,吾王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聞言,巫宗並沒立即開口,他注視著身前的龕牌,似在思索著什麼。
安伯塵和司馬槿互視一眼,同時露出古怪之色,卻是知道,一件無比荒唐的事即將從巫宗的口中誕生。
「阿 ,南荒聖會快到了。」
沒讓安伯塵和司馬槿久等,沉吟少許,巫宗開口道。
他說得漫不經心,卻讓阿 一驚,張了張嘴,阿 欲言又止。
「南荒聖會萬事俱備,如今只差一名聖童。那員匡將擁有刀槍不入的聖體,早在諸寨間傳揚遍了,又屢屢逢凶化吉,躲過南帝的追殺,如此人物福緣深厚,正是荒神賜予我南荒的聖童。南帝雖是我南荒之主,可也是荒神的子民,怎會為難聖童。」
站在下首的阿 打了個冷顫,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
即便來此之前安伯塵和司馬槿早已知道,可此時听著巫宗親口說出,仍免不了一陣荒謬。
南荒聖會是南荒最大的節日,按照南荒古歷每三年舉辦一次,而南荒古歷的周期又是大匡歷的三倍,也就是九年一次。每九年一次的南荒聖會是傳說中荒神降臨的日子,屆時荒神將會借巫宗之口佔卜預言,定下往後九年的諸般大事。而從天界請來荒神則需聖女和聖童,聖女往往挑選南荒最純潔無瑕的美麗女子,聖童則是南荒最勇猛無敵福緣深厚的年輕男子,每九年挑選出一名聖女一名聖童,在聖會結束後,聖童聖女都會進入東山巫廟,修習巫法,成為人人向往的巫廟護法。
既能擁有高強的本領,又可長生不老,唯一的弊處只是無法結婚生子。即便如此,被挑選為聖童仍是南荒年輕男子最夢寐以求的事,也是莫大的榮耀,又有誰會想到,這般榮耀竟落到了一個外來者頭上。
僅僅為了引我來,便讓小官稀里糊涂的當了聖童這未免也太過兒戲了。
打量著始終沒有轉過身的巫宗,安伯塵心中暗道,正當他想要繞前看一眼巫宗的模樣時,巫宗忽然揚起手。
同李小官長得幾乎如出一轍的巫偶從阿 懷中飛出,落到巫宗手中。
「明日本宗就命人招安,這巫偶也派不上用場,且先寄放本宗這。」
說完,巫宗揮了揮手。
月光從穹頂密密麻麻的暗格中瀉下,頃刻席卷廟堂中的水槽,飛速流淌,轉眼化作一層層透明的帷幕截斷了蠻女阿 的目光。
復雜的低下頭,阿 輕咬下唇,眼楮里竟然浮現出一絲不舍,隨後轉身走出巫廟。
安伯塵暗嘆口氣,阿 和巫宗相連的夢境就此中斷,也讓安伯塵沒趕得及看清巫宗的相貌。
摟上司馬槿的小蠻腰,安伯塵一個閃身出了巫廟,跟在蠻女阿 身後繼續追尋著這場夢境。
「小安子,一會兒若是發生了什麼離奇的事,你可別驚訝。」
耳邊響起司馬槿的聲音,聲音中透著一絲古怪。
有什麼事能比小官當上這南荒聖童還離奇
安伯塵搖了搖頭,心中苦笑。
駕雲而上,穿過數片夢境,安伯塵和司馬槿來到了西邊一處寨子前。
艷陽高照卻是南荒罕有的大晴天,李小官吊兒郎當的騎著馬,身後是奔波了大半個月的虎賁營諸將。
身穿白色長袍的巫廟使者當著滿寨百姓的面宣讀法旨,冗長的陳詞舊調後終于進入正題。
「匡將李小官雖驚擾帝駕,卻為荒神引派至此,得聖童之體,福緣深厚」
不遠處的李小官眯著雙眼打著哈欠,昏昏欲睡,全然未曾听到「聖童」二字,即便他听到了,恐怕也不會有所覺悟。他只知道三個多月的亡命天涯終于告一段落,接下來將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懷抱美女,享盡榮華富貴的美妙時光。
南荒的西面是一截光禿禿的戈壁,陽光毫無阻攔的墜落,晃人眼眸。
透過一圈圈模糊的光暈,李小官就見十來名似乎穿得很少的女子朝他走了過來。
好一個巫宗,果真是信人。
李小官心頭一熱,胖乎乎的臉蛋上寫滿了激動,他揉了揉雙目,定楮望去。
火辣辣的陽光刺痛了他干澀的雙眼,當李小官看清楚為首的蠻女時,嘴巴頓時張成橢圓,臉皮不住顫抖著,先前的激動之色瞬間變成了恐慌。
身體一晃,被嚇傻了的李小官「撲通」一聲摔落馬下。
一眾南荒「美女」笑得齜牙咧嘴,前俯後仰,只除了為首的那個蠻女身體一顫,羞愧的低下頭,紫黑色的臉上浮起落寞之色。
「小官只當這南荒的美女和他想象中的美女是一個樣子,卻沒想到因地制宜,南荒的女子和大匡女子完全是兩個模樣。」
一旁看戲的安伯塵忍著笑道︰「紅拂,你說的奇事就是這樁?」
「當然不是。」司馬槿搖了搖頭,目光落向站在眾女之前的阿 ,沉吟道︰「小安子,你就沒發現什麼?」
順著司馬槿的目光,安伯塵看到了站在李小官身前,低頭不語的阿 ,可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哪里有什麼不對勁。
「那個蠻女,她喜歡小官。」
聞言,安伯塵一怔,面露異色︰「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可知道精通巫偶之術者是如何施法?」
「紅拂你就別賣關子,一口氣都說完吧。」
看一眼羞答答的蠻女,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李小官,安伯塵越看越覺得果真有那麼幾分意思在里面,可任憑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蠻女如何會喜歡上素不相識的李小官。
「關于巫偶之術我也只是道听途說,知道的並不詳細。不過南荒最為出名的本是巫蠱之術,倘若巫偶之術真的出自南荒,那它的施法手段應當和巫蠱之術差不多。」
中午的光陰只停留了片刻,李小官明知上當卻也無可奈何,在蠻女們的簇擁下走入寨子,虎賁營諸人亦緊隨其後。
看了眼遠處歡歌笑語不絕的寨子,司馬槿垂下頭,思索片刻繼續道:「巫蠱之術在大匡修士們眼中不單是旁門左道,還是一等一的邪法。蠱為蟲卵,施蠱者在對方身體里種下蟲卵,自己則掌控母蟲,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施蠱者的耳目,且能相隔千百里操控對方體內的蟲卵,或是破卵而生,或是用蟲毒逼迫對方听命于自己,還有許許多多不可理喻的手段,我就是講個一天一夜都講不完。」
說著,司馬槿稍稍一頓。
「此術雖邪異,防不勝防,卻有一個極大的破綻。」
「反噬?」安伯塵插口道。
「沒錯。施蠱者控蠱,並不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需要母蟲作為媒介。母蟲和蟲卵相連,施蠱者亦能和中蠱者心意相通,當然絕大多數時候是施蠱者佔據主導,可一旦當中蠱者掌握主導,便會使得母蟲反噬,輕者兩敗俱傷,重者同歸于盡。」
「就是說不管怎樣,中蠱者都會死?」安伯塵問道。
「話非這麼說,不過即便母蟲反噬,中蠱者的下場也一定慘于施蠱者。」司馬槿答道。
「可有解決之法?」
「有兩個方法,一是取出蟲卵,二是殺死施蠱者,前提是保住母蟲不死。」司馬槿道,隨後笑著搖了搖頭︰「岔遠了。這巫偶術雖非沒有巫蠱術那麼邪異凶殘,可道理應當是一樣的。阿 通過巫偶把小官引來南荒,免不了心意想通,或許因為她道行太淺被李小胖子的某些優點所吸引。」
夢里的時光忽快忽慢,說話間,天色已晚,戈壁上漆黑幽暗,遠處的寨子里卻篝火冉冉,歡歌笑語聲絡繹不絕。
行于荒涼的戈壁上,兩人同時沉默著。
李小官在旁人眼中或許一無是處,可他既然能讓安伯塵不惜從千里之外趕來相救,自然有他的優點,能吸引蠻女阿 生出好感,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令安伯塵頭疼的卻是那只巫偶。
阿 在巫廟中說的「畫心」或許就是交出巫偶控制權的意思,巫宗應當懶得用巫偶操控小官,可一旦安伯塵出現,巫宗定會利用巫偶相要挾,即便安伯塵將李小官救出,那巫宗想要小官的命也只需動一動手指。
如此一來,安伯塵若要將這位糊里糊涂的大匡胖將軍帶回大匡,只有兩個方法。
一是殺死巫宗,按照巫宗在夢境中所展現出的實力,卻難比登天。
二來,則是得到那只巫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