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聲「放榜」遙遙傳開,桃源眾子弟個個如臨大敵,全神貫注的盯向山巔。
數百人里,唯獨九辰君雙手後負,滿臉從容。
正當安伯塵疑惑間,忽听一陣巨響,轉眼後,不遠處那座巨山竟徐徐搖晃起來。從山巔流瀉下一匹巨大無朋的水幕,粗粗看去還以為是瀑布,待到凝神而望,安伯塵才發現,那並非瀑布或是水簾,而是一匹圍山而繞的白布。
倘若再把那匹白布舉高點,翻過山頭,定能將山峰蓋住大半。
如此巨大的白布絕非人力所能為之,難怪那位長者需要捏印施法。
然而,當那白布落至半山腰,安伯塵赫然發現,在白布上竟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微小若蚊蠅,偏偏又像滿山泥石那麼多,看得人心頭發慌。
集中全力,安伯塵施展出目神通,仔細看去
「昨日在大匡境東海楚國,臨安府,桂平縣,有張姓窮書生偷魚醫病母,人贓並獲扭送縣衙,縣官雖憐卻亦秉公,剝書生赴考資格,重打二十大板,又自付錢買魚遣人膾之送予病母。書生並苦主皆拜服,百姓頌其德」
「昨夜蠻夷島國又殺大匡海商,早朝時大司馬奏柬出兵遠征海外,又有大臣恐勞民傷財,朝中分兩派而爭,匡帝一言未發,面沉如水」
「東界匡境外,有兩小國一曰和蔡,一曰方吾,今早兩國終休戰和親」
每看清一條,安伯塵的神色便凝重一分。
「這是昨日到今早的大匡見聞?不止是大匡,還有大匡外的東界也不止」
安伯塵依稀捕捉到數處「洞天福地」,然而它們流逝的速度比關于東界大匡的消息要快上許多,而且數量甚少,實難捕捉。
白布上的字體並非固定不動,而是從上往下飛快流淌,往往三四個眨眼間便消失不見,別說記住那些消息,就連看清也是難而又難。
一旁的火神君早已傻了眼,安伯塵強記了幾條後,再看白布只覺頭昏腦脹,眼楮發酸,難以為續。
周圍的桃源子弟們每日都要做這項功課,自然習以為常,然而,即便是他們日日練習,想要將白布上飛速流逝的消息全部記下,也是難比登天,幾乎不可能。
隨著白布越降越快,不少弟子紛紛搖頭晃腦的退出比試圈,留在場中十不足一,皆為各部最優秀的子弟。
有的人手捏印法施秘術于眼,有的弟子則高高飛起口中念念有詞,幾乎每一個人都需捏印施法來配合記憶,唯獨九辰君負手而立,一臉的雲淡風輕,臉上不時露出寫意的笑容。
白布下降,黑子飛逝,化作白駒過隙般的倒影流淌在九辰君的瞳仁中。
半柱香時間傾刻便到,黑字隱去,白布消散,正中央的大山重復原貌。
功課結束,桃源子弟們紛紛活絡開,呼朋喚友,有的面露沮喪,有的信心滿滿,然而大多數人卻聚在一起,聊起白布上記載的見聞,嘻嘻哈哈,時而輕松,時而興奮。
「不出桃源便知天下事。大匡,東界,乃至洞天福地夜鶯能飛多遠,桃源人的耳目便有多遠,他們所獲知的消息便有多廣。」
站在人群外,安伯塵怔怔說道。
桃源的神秘安伯塵早在三年前便已知曉,然而,除了見到過第一王風和月青青外,大多都止于傳言,今日之行卻讓他嘆為觀止,心中震驚久久難平。
既震驚于桃源村的地理格局,也震驚于那數百萬只充當桃源斥候的夜鶯,更驚訝于桃源村的修煉方式。
桃源再大也不過是洞中山野,呆久了定會煩悶,可桃源長者們卻想出了這麼一個絕妙的主意,每日早課公布世外見聞,既是修行,也能令桃源子弟們倍感新鮮,此為寓教于樂之法。
除此之外,安伯塵隱隱感覺桃源長者們這一舉似乎措飽含深意,既不隱瞞這個世界的真相,不隱瞞大匡、東界乃至洞天福地,卻將桃源弟子們禁錮于洞中山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光是這一代的十五部子弟便有四五百人,連同桃源上一代,上上代桃源培養出這麼多實力強悍的俊才,也不要多少,只需派出千名三輪秘術家入世,試問大匡十三諸侯五方行省,又有誰能擋得住他們?倘若再有一兩個九辰君這般的人物
忽然間,安伯塵哂笑一聲道︰「我倒是忘了,這還是百多年前的桃源。眼前這些子弟應當都還健在,至少也擁有了三輪道行,可他們現在又在哪?這麼多年來,桃源一代代積攢出來的力量,只需放出一小撥,便足以踏平大匡。」
搖了搖頭,安伯塵小心翼翼的從「牛角尖」里抽身而出,桃源有何秘密有什麼打算與他無關,他所要做的只是盯住九辰君,從九辰君身上找回屬于他的力量。
「想要參加比試者出列。」
早課結束,山腰上的中年人朗聲問道。
山下的校場再度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卻不時用余光瞟向那個始終一臉淡然的少年。
「你若不出列,他們可都不敢第一個出列。」看了眼九辰君,安伯塵笑了笑道。
「那是當然。」九辰君淡淡的說道。
「你為何還不出列?」
「你就不覺得,一生中這樣的時刻,才最值得靜靜享受?」
聞言,安伯塵默然。
他從不覺得被這麼多人敬畏、忌憚、嫉恨有何享受可言,那年在琉京,安伯塵也曾被敬畏、忌憚和嫉恨過,可他更多的只感覺如履薄冰,仿佛背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行走于山澗之間的吊橋,稍有差錯便會粉身碎骨。
也是,他畢竟出身在桃源,生來便是貴命。
搖頭一笑,安伯塵沒再理會出列向山前走去的九辰君,背向而行。
正在這時安伯塵只覺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向他看來。
心生警覺,安伯塵連忙尋望去,卻見人群中,一個身材高挑相貌秀美的少女正越過他向九辰君望去。
少女一身白裙,素雅而恬靜,可她看向九辰君的目光卻略含幽怨。
「她是誰?」
安伯塵止住腳步,揚聲問向九辰君。
「她」
腳步一頓,九辰君沉吟片刻,隨後笑了起來︰「她是月氏風部女弟子,也是我的未婚妻。她竟是我的未婚妻,哈哈哈」
大笑著,九辰君頭也不回的向山腳走去,至始至終他都沒看一眼他口中的「未婚妻」。
「如此天才橫溢的人物定然心高氣傲,卻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羈絆住,樂意才怪。」
安伯塵喃喃道,忽然間又想起一事︰「是了,月青青不也是月氏風部女,因部中長者不允許她和第一王風的婚事,方才雙雙逃出。第一王風也會入夢之術,九辰君十有八九也是王部之人,在百年前第一氏王部和月氏風部卻可以通婚兩者之間或許有聯系也說不定。」
「居士,為何不繼續跟著那人?」看到安伯塵漸行漸遠,一旁的火神君好奇的問道。
「適才和他多說了幾句,再緊跟下去唯恐驚醒他,歲月悠悠,欲成好事也不急于一時。」
閑庭信步的走到一處山崖上,安伯塵盤膝而坐,縱覽桃源村又有發現,那十六座如筍般節節往上的大山,每一座都只有七圈,不多不少,正合秘術輪渦之數。
「桃源村里果然處處透著機鋒,我的那絲機緣又在何處」
安伯塵在神仙府中搭建戲台,以此進入九辰君記憶中的桃源村,只準備一箭雙雕。
與此同時,在南荒巫廟緊守他肉身的司馬槿也沒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