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冰似的月色下,江水瑩瑩發亮。
無邊無際的大江前,立著一座廟宇,廟前有座雕像,那是一個手持三叉戟的神人,背插雙翅,虯髯如蓬。雕像約莫五六個成年人堆疊起來那麼高,質地不明,似玉似金,乳白和金黃二色交相輝映,將那神人的相貌襯托得莊嚴肅穆。
風從西來,江水拍打岸礁,立于江前的神人仿佛突然活了,驅動手臂,向下揮出三叉戟。
從戟尖流轉出淡淡的黃光,虛空微顫,少時黃光散去,現出兩個騎著怪鳥的青年。
甫一出法陣,無華便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隨後笑著看向安伯塵︰「兩年沒來,感覺如何?」
「感覺?」
安伯塵聳了聳肩,淡淡一笑︰「一切安好,只除了你這和尚越來越嗦。」
長嘆口氣,無華滿臉促狹︰「看來我是戳中某人的痛處了。原本心懷壯志,卻落得被貶罰的下場,任誰都不會好過喂,別跑啊。」
安伯塵哪有心情听無華在這損他,不等他挖苦完,便駕鳥飛出。
無華難得能從安伯塵身上佔到便宜,心情大好,嘿嘿一笑,雙眼眯成月牙,緊隨其後。
兩人兩鳥飛翔于斜起的江面上,月色如雪,光影流轉,不時有鯉魚躍出江面,雙鰭作揖,拜向兩人。
此乃五鎮海瀆中獨有的景致,人稱「鯉魚問道」。
這片真正仙人後裔生活的地域里,靈氣遠比大匡要充裕許多,即便近些年大匡得五行靈滋養,和五鎮海瀆相比也差了不少。因此這里的生靈極容易開化,最有靈氣的當屬江河湖泊中的鯉魚,傳說鯉魚身體里流淌著上古真龍的血液,一旦躍過龍門便能化為真龍。傳說是真是假誰也不知,可鯉魚們自己似乎信以為真,每每遇上修士飛渡江河,都會跳將起來,作揖而拜,欲問仙道。
戰事這麼緊張,五鎮海瀆的仙神修士們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心思去管魚兒在想什麼。
一番風景一番心情,時隔兩年安伯塵重新踏足五鎮海瀆,若說他真的心如止水,那肯定是騙人。
遙望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江,安伯塵一臉冷淡。
「伯塵,你說當初開闢五鎮海瀆的神仙,他們為什麼光移來這些江河湖泊,卻連半片泥壤都不留?」
無華閑著發悶,又找安伯塵嘮叨起來。
此處距離兩人的目的地還有很遠的路程,其間需得再穿過八座法陣,即便騎上風雷,兩人到達下一座傳送法陣也得花上半天的功夫,更別說見到呂風起。
「誰說都是河湖,不是還有五岳。」安伯塵敷衍著說道。
「可也不過是四座山罷了。都說是五鎮海瀆,偏偏只有四座山鎮守四界,也不知當初這名字是怎麼起的,干嘛不叫四鎮海瀆。」無華嘟囔著道。
安伯塵並沒接口。
不僅是無華有這個疑問,許多打破虛空飛升來此的神師對于五鎮海瀆的名號都很費解。海瀆是有,一片接著一片,大江湖泊,沼澤深淵,沒完沒了,似乎永遠渡不到盡頭。可五鎮眾人所見到的只有四鎮之山,東南西北四岳,除此之外再沒有其它的山岳。問及那些仙神子弟,他們的回答卻各不相同,大部分人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至于身居高位者則都諱莫如深。
然而在安伯塵心中卻隱隱有一個答案,五鎮海瀆之名應當是名副其實,剩下一座山所鎮守的,並非東南西北四界,而是天宮。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安伯塵每每神游大匡,想要尋找天宮卻從未發現半點蛛絲馬跡,天宮的隕落之地應當就在四界中某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被中央山岳鎮守,乃是藏在五鎮海瀆高層們心底最大的秘密。
眼見安伯塵興致不高,無華也不勉強,盤膝坐穩,閉目修行起來。
兩人一邊修行一邊趕路,當天頭浮現起魚肚白時,兩人已能看見遠處的傳送法陣。
那是個立在江岸邊的金甲神人雕塑,雙手提金瓜,威風凜凜。
相視一眼,安伯塵和無華長舒口氣,各自收功,正欲下落。
就在這時那金甲神人雙目發光,高舉金瓜,重重相擊于他頭頂。
見狀,安伯塵手捏印法,隱于半空,無華豎目一睜一閉間,也和安伯塵一樣隱匿起來。
「轟」的一聲,虛空顫抖,金光流轉間,現出三個玉帶金冠的少年,胯下都有異獸。
光看三人這身行頭便知他們身份顯赫,定是仙家子弟無疑。
這也是安伯塵和無華為何不約而同隱身于一旁的原因,前線戰事緊張,除了像無華這樣身負軍令者,甚少有人會通過傳送法陣從前方行往後方,只除了未滿出征年齡的仙家子弟。
當神仙的世界和塵世一樣,有了戰爭,有了軍餃,有了功名利祿後,大多數時候兩邊的世情都能相通。塵世中有驕橫跋扈的世家子,而在五鎮海瀆中也有貪圖享樂的仙家子弟。他們是真正的天之驕子,身體里流淌著上古仙神的血液,一出生便擁有炎火修為,兼之五鎮海瀆靈氣充裕,又有許許多多的靈丹妙藥和仙家秘籍,他們修行起來進度自然遠超塵世中人,大多二十歲左右便能突破到神師境,然後再花上個十年二十年便可突破一重天真人境。對他們來說真正的考驗是二重天真人境,修煉至此,對于玄奧的領悟遠比煉化元氣重要。
相比四界破碎虛空而來的修士,仙家子弟擁有不少特權,其中之一便是年滿五十歲才能上戰場。而在五十歲前,他們只需修煉到一重天真人境,便能去各處游歷,磨礪心性,參悟玄奧。終年生活在除了修煉便是征戰的五鎮海瀆,仙家子弟們早已煩悶,打著游歷之名到處尋歡作樂者不在少數,更有甚者擬照傳說中的塵世,在海瀆地界建立玩樂之所。
這些事自然瞞不過掌權者,只要不太出格,上頭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不嚴加干涉。
一張一弛方為修煉之道,參悟玄奧需得入世修行,磨礪心志,既然無法前往塵世,在海瀆之地建立一片「塵世」倒也算是歪打正著。
隱匿于法陣前,無華下意識的開天眼望向安伯塵,卻見安伯塵一臉平靜,對于那三個仙家子弟無動于衷。
無華略一猶豫,並沒傳音,心中卻感嘆起安伯塵的養氣功夫越來越出色,倒不枉費他在東海看了兩年的魚。
需知道,兩年前的那件事可是鬧得極大,一時間,安伯塵的名氣竟蓋過了呂風起,在五鎮海瀆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饒是在以清靜聞名的傾天寺一脈中,也有不少僧人追著無華詢問安伯塵的生平事跡,無華不厭其煩,直到安伯塵在諸方飛升派系的求情之下免除一死被罰去看魚,這場熱鬧方才漸漸消停。
回想起兩年前的是非種種,無華難免心生感慨,就在這時,他臉色陡然一變,卻是在原本安靜的江岸邊,忽然傳出一陣陣女子的啜泣聲。
心中一緊,無華低下頭,目光落向當中一名仙家子弟。
那名仙家子弟手中捧著一只白色的圓碗,碗中隱隱能見到有什麼在跳動。細細看去,無華勃然大怒,碗中竟是四名華衣女子。她們每人都只有拇指般大小,依稀能看出她們的窈窕身姿和花容月貌,此時卻抱成一團,哭哭啼啼。而那三個仙家子弟則眉飛色舞,哈哈大笑,不時撥弄一下碗中的女子,興致勃勃的談論著什麼。
「稍安勿躁。」
正當無華怒火中燒時,耳邊響起安伯塵的傳音入密。
轉過頭,無華皺眉望向安伯塵,只見他依舊一副雲淡風輕,對于那四個被道法禁錮在碗中的女子視若罔聞。
「且等他們過了再現身。」安伯塵又傳音道。
聞言,無華一怔,難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塵,轉眼後,滿臉失望。
只在東海看了兩年魚,就讓他也變成了那些冷漠的龍魚?兩年前那個一怒撞東岳的年輕神師,莫非真的已經被磨去稜角,冷了熱血,一去再不復返?
無華捏緊雙拳,復雜的盯著安伯塵,直到耳邊響起玩味的笑聲。
「兩位,藏了這麼久,可以現身一見了吧?」
搖頭嗤笑,無華不再去看安伯塵,散去迷障,冷冷望向那三個仙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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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新晚了,看球賽的等這幾個坑挖完就加快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