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看起來,這條海船的體型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並不算太大。
可當安伯塵走入船艙,放眼看去,不由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這條長著羽翼的海船中竟也是別有洞天,出現在安伯塵眼前的是一條走廊,走廊周遭五光十色,往前看去卻幽暗深邃,也不知通往何方。
長廊四壁的壁畫和雕刻雖然有些怪異,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奇怪存在,但是很講究分寸,間或瓖嵌著光彩熠熠的海螺以及琺瑯,看上去倒也沒那麼可怖。而在長廊頂端倒垂著手臂粗大的白銀燭台,照亮了安伯塵腳下的道路。
「舍弟貪玩,總喜歡將他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事物刻畫下來,放于此處,讓安道友見笑了。」
一旁傳來琴娘的聲音,安伯塵連道不敢,在琴娘的指引下走過長廊,眼前豁然開朗,卻是到了一個小廳。
廳中的陳設倒不奢華,簡約中透著古陳而又清爽的氣息,當中的大蒲團上,擺放著一口茶壺,數只犀角杯,有三人圍坐其間,呂風起、無華以及一個穿著深藍風衣的男子。那個男子有著兩根粗長的眉毛,大眼,塌鼻,厚唇,雖不是那麼好看,然而多看上幾眼卻給人一種格外豪爽的印象,難免生出親近之意。
「琴娘,你和這位道友可夠交心的。」
男子大笑著說道,雖略含揶揄,卻也不惹人反感。
「可不是。」琴娘自尋了一方蒲團,落落大方的坐下,哂笑一聲道︰「這位安道友說我等是真仙,弟弟以為如何。」
「真仙?」男子一愣,眉宇間浮起酣暢之色,拍蒲而笑︰「世有仙人不自知,道友說來才知曉。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仙人這種東西。」
「連你們都算不上仙人,那還有誰有資格稱為仙人?」
卻是無華拉著安伯塵坐下,然後好奇的問道。
「我等不過閑散野人罷了,所謂仙人,從來都只是一個念想,從古到今萬萬年,真正做到仙人者,怕是沒有。後人引用仙人以為修行境界,不過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罷了。」
男子說著,伸手去攬茶壺,搖了搖頭道︰「閑話少說,來者是客,還請諸位嘗一嘗我這壺龜仙茶。」
說話間,他已將五只犀角杯倒滿。
安伯塵三人在海中悶了那麼久,正是口干舌燥,此時也不作生分,端起茶杯都是囫圇一口。
茶水甫一下肚,安伯塵眉毛挑起,暗暗吃了一驚。
區區一杯茶里竟含有深厚元氣,足以頂得上安伯塵不入神仙府小半年的修行,卻令安伯塵回想起那年他和司馬槿游戲玄德洞天,在太白山上大吃特吃的情形。只不過這一碗茶水,比那一頓龍鳳盛宴還要養人無數倍。
目光掃過無華和呂風起,就見兩人同樣面露驚訝,顯然沒想到平白無故的竟得到這麼大的好處。
「好茶。」放下犀角杯,呂風起朝向男子抱拳一禮︰「承蒙道友款待,卻還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一旁的安伯塵心中好笑,呂風起和無華在船艙里呆了老久,居然都沒過問主人家的姓名。
「我嘛」
男子悠悠然放下犀角杯,笑著道︰「今年我叫老龜。」
聞言,安伯塵猛地一愣,無華更是差點將茶水嗆出。
「舍弟自打出生便不喜他的名字,更是常年更換姓名。」看向安伯塵,琴娘解釋道︰「就拿今年來說,二月末,舍弟還叫風君子,只因此前他在四重天上逮住了三只風妖。而在三月頭,他前往方丈山下的北極淵釣大龜,釣得大龜歸返後,他便改名叫做老龜了。」
好一個灑月兌的仙人。
听完後,安伯塵不由多看了幾眼那個自稱「老龜」的男子,即便他和琴娘都不承認自己是仙人,可在安伯塵心中,仙人的名號非他們莫屬。
男子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又給安伯塵三人斟滿茶水,笑著道︰「我所釣的那龜可不是尋常的龜,早先我祖父在世時,便曾在一處洞天福地見到過它,而我父親在世時,更是在瀛洲之上的天河岸邊發現過它。奈何我祖父與我父親忙與它事,只能棄之不理,待到我發現它時,它估模著已有四五萬高齡,也不枉我稱它為老龜。」
話音落下,安伯塵和無華都有些失神,半晌才平復下心中的莫名。
「既有四五萬歲高齡,那只龜應當是大如天海了。閣下能將它釣起,真是臂力驚人。」
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伯塵只能如此感慨。
「非也非也。」誰想男子竟然笑著擺了擺手,一臉神秘的看向安伯塵︰「世人以為龜鶴之類的靈獸活得越久體形越大,實則都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誠然,龜類的確是活得越久身體越大,可再活久一點,它們經歷的世事多了,靈性生出,自然知道生長得過于龐大,非但難以行走,且還容易暴露,被天敵發現。因此,當它們活得夠久,靈性夠足時,它們不會再繼續長大,相反的,它們會想盡一切方法縮小體形。體形越小,越是能夠逍遙灑月兌,暢游五湖四海,且不容易被天敵發現。」
頓了頓,男子抿了口茶水道︰「我祖父發現它的時候,它正躺在那方洞天的中央大山下,體形之大,何止方圓百里。而當我父親尋著它時,它正游到天河邊偷吃龍鯨。天河有多大誰也不知,總之十個蓬萊海域合在一起也不如天河寬廣,而那龜則假裝成天河中的島嶼誘騙龍鯨上當,那時的它已將近方圓五百里,就和四方江中的巨人一般大小。」
「四方江中的巨人那又是什麼?」無華插口問道。
回答他的卻是琴娘。
「四方江是天河的一道分支,那里生活著許多奇異的生靈,其中便有巨人一族。他們出生以來便按照一天長一寸的速度向上長個頭,而他們的壽命又很長,于是乎等某一天他們的體形龐大到難以再生活在江岸邊時,為了不餓死,它們只能跳入江中,縱橫平躺,河江水吃江魚為生,直到壽終正寢。」
「那些巨人空有人類的外形,卻無人類的智慧,也只能如此混吃等死了。」男子對于被無華打斷並沒不滿,接口道︰「反觀我所釣的那頭老龜則聰明的很,我第一次見到它時,它已經將體型縮小到方圓十里,第二次見到它時,它只有百多丈大小,待到第三次遇上它時,它已縮小到五六尺長。」
停止敘述,男子放下犀角杯,逐一掃過安伯塵、無華和呂風起,半晌方才眯起眼楮道︰「你們可知,現在它有多大?」
「一尺來長?」無華搶先說道。
笑著搖了搖頭,男子面露神秘之色,忽然間伸手掀開茶壺的頂蓋。
一朵玄色的雲彩從茶壺中騰起,飛過船艙消失不見,而在壺里熱氣騰騰的茶水中,赫然游動著一只金色小龜,體形如鴿蛋。
目光所及,安伯塵、無華甚至呂風起都愣在當場,只覺喉嚨口發堵,胃里好生不適。
怪不得那茶叫做龜仙茶,原來是烹煮活龜而得的茶水,這也就算了,可關鍵在于那龜竟還是活的,游動在茶壺中,落下一身洗澡水給安伯塵三人當茶喝。
見到安伯塵三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琴娘失聲笑道︰「三位道友可別見怪,這老龜活了數萬年,大多時間都呆在天河中,即便是活物也比世俗間許多烹飪煮熟的菜肴還要干淨許多倍,且靈氣十足,凡人若是能飲上一口龜仙茶,就算做不到與天地齊壽,活上個千八百年也不成問題。」
話雖如此,可安伯塵三人卻做不到眼前兩位仙人這般灑月兌,再沒去踫手邊的犀角杯。
琴娘和那自稱「老龜」的男子倒也不介意,繼續暢談各種奇聞怪事,那男子似乎到過許多地方,也很健談,他所說的要麼是在哪里捕捉靈獸,要麼曾去哪兒尋找上古寶物,又有琴娘在一旁引經據典,倒讓安伯塵三人大大開了眼界。
船在海中行,時不時的顛簸兩下,透過窗簾外依稀能見到高遠潔白的天雲,以及倒映在如鏡白雲中的蔚藍大海。
「是了,敢問先生,你捕捉的這只老龜是如何從洞天福地游到天河,又從天河游到此處?」
看向窗外的大海,安伯塵心中忽有所動,拱手詢問向男子。
「非是此處,而是方丈山下的北極大淵。要知道方丈仙山和我蓬萊仙山可是相距好遠,即便乘羽船也要走上大半年。」
男子打量了眼安伯塵,笑著道︰「至于你的問題,這再簡單不過了,因為天地間的江海都是相通的。」
和呂風起對視一眼,安伯塵心中了然,難怪他們三人會莫名其妙的來到這仙家蓬萊,既然天下江海都是互相連通的,這樣一來倒也能夠解釋。
賓主相談甚歡,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交情已攀上,也該是進入正題的時候。
卻見呂風起低咳一聲,朝向琴娘和風衣男子抱拳拱手︰「實不相瞞,我等來到貴仙山其實另有它事。我等只為」
然而,呂風起話還未說完便被琴娘打斷。
含笑看向呂風起,琴娘抿了口茶水道︰「幾位道友的來意琴娘和舍弟早已清楚,不然三位也坐不上這條船,三位放心,這事定會給三位一個交代。」
說話間,一旁的風衣男子忽然起身,臉上洋溢著酣暢淋灕之色,他掀開遮擋住船窗的帷簾,負手望向窗外。
鴉雀無聲,只余老龜在茶壺里窸窣游動。
安伯塵站起身,走到窗前,莫名的看向流淌在船羽旁的潔白雲靄,間或還有仙鶴青鸞盤旋來往,少時拍翅而去,遙遙飛向遠處的雲間高山。
羽船依然行與海水中,只不過它身下的海水向上傾斜著,仿佛垂掛在天地間的長虹,竟引著羽船來到天雲間。
「勿要驚慌,再過一會便到了。」
走到安伯塵身後,琴娘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