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天真人境。
望向呂風起的神魂,安伯塵暗暗點頭。就憑呂風起的天縱奇才,參悟出二重天的玄奧當不在話下,也正因呂風起悟通二重天玄奧,即將突破,他才會毫無顧忌的傳道諸人。
磷火河上,呂風起神游而飛,氣質也變得出塵而月兌俗。
「我生平大小三百余戰,只有勝與死,從無平手。」
眉宇清冷,目光淡漠,呂風起盯向安伯塵,聲音中沒有半點波瀾。
下一刻,一股神秘的氣息從呂風起掌心漫出,他掐動印法,雙手如摘星攬月探向天頭,隨後落向身前。
那股神秘的氣息愈發厚沉。
安伯塵立于彼岸,靜靜看著。
只見星星點點的光輝從陽間灑入陰間,懸浮于呂風起頭頂,緩緩升高,頃刻間飛快旋轉著,奔襲向安伯塵。每一縷星輝都稜角分明,鋒銳尖利,且有萬斤之重。上百星輝聚于一起,合而上百萬斤之重,如同流星雨一般,來勢洶洶,足以毀岳平海。
若無安伯塵的出現,這一代的風華定會被呂風起一人獨佔,卻因安伯塵的出現,呂風起剛剛踏上他的梟雄路,尚未走遠,便已被搶走風頭。
看向從天而降、呼呼咆哮的「流星雨」,安伯塵右眼光影流轉,彈指間,神游出竅。
安伯塵出竅的瞬間,呂風起並無反應。
直到一陣飛砂走石從彼岸刮來,輕而易舉的吹散星輝,呂風起方才回過神。接二連三遭受打擊,呂風起那顆如石如鐵的心也禁不住有些動搖起來,穩住心意,呂風起強作鎮定。這種身處下風的情形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現在回想起來,也只有在少年時發生過幾回,可每一回他都有驚無險的挺了過來。
那時尚且不懼,何況如今?
深吸一口氣,呂風起須臾間恢復過來,信心滿滿,戰意更盛。
可就在這時,透過半空中漸漸平息的風砂,呂風起看到了安伯塵。安伯塵的神魂披著一身奇異紫華,身法如行雲流水,氣質飄然若仙,眸瞳中似乎藏著一片星空,深不可測。
呂風起瞳孔猛縮,隱隱听見從胸腔中發出刺耳的聲響。
「 嚓」一聲,呂風起維持了二十余年,宛若古井明鏡的心境上終于現出一條裂痕,轉眼後神魂不受控制的飛回肉身。
就算看不透安伯塵神魂的深淺,呂風起也能清楚感覺出,安伯塵神魂的境界遠在他之上。
捏緊雙拳,呂風起一言不發,他嘴唇由青轉白,緊抿著,死死盯著腳邊的火紅河水。
他從東岳不周歸來,意氣風發,召集大匡故舊,只準備在五鎮海瀆之地悄然建立起屬于他的勢力。偏偏在這時,安伯塵從暗中走出,抬手打碎呂風起花了二十多年時間積累起的驕傲。
「歷史向來如此,倘若你無法很快攀上頂峰,往往在你到達頂峰前,你便已經被超越。」
耳邊響起那個變戲法的中年人說過的話,呂風起面色變得灰白。
彼時身為大匡不敗戰神的他置若罔聞,只覺易先生是危言聳听。可今日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未及呂風起回頭多看一眼,他已被安伯塵甩在身後,此時再想挽回彌補,卻為時已晚。
雙臂猛地一震,呂風起仰天長笑,笑聲過後,他轉過身,大步流星的向黃泉上游走去。
「呂將軍去哪?」
安伯塵皺了皺眉,揚聲問道。
腳步一頓,呂風起停卻並沒回頭︰「呂某今日敗于你手,日後自會再來討教。」
安伯塵哭笑不得,他此前一直隱忍,就是在擔心這個。論及修為實力,他和呂風起不分伯仲,已到一重天巔峰即將突破的呂風起甚至還要比安伯塵強上半分,卻在神魂玄奧上被安伯塵遠遠甩在身後。呂風起這樣的天才人物,一輩子幾乎是順風順水,成名之後便一直頭頂光環,站在萬眾矚目之巔,甫一遭受挫折,定會心性大亂。像呂風起這樣還算好的,可他也不能二話不說掉頭就走,拋下眾人不管。
「將軍且留步。」安伯塵飛過磷火河,大步走向呂風起,卻在距他三步處停下。
「勝便勝,何須廢話。」呂風起斜睨了眼安伯塵,冷聲說著,隨後拔腳就要離去。
盯著呂風起筆直的背影,安伯塵忽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
腳步又是一止,呂風起眸中泛起陰霾,不悅的回身看向安伯塵。
「我笑你呂風起真不是做大事的人,而且還是個出爾反爾之人。」
安伯塵嘴角揚起,浮起不屑的神色︰「可笑琴娘識人不明,還真以為你有雄心壯志。哼,你剛剛自己都講過,世間的梟雄英豪在成就一番霸業前,無不是先將尊嚴扔在地上,讓無數人狠狠踐踏。有舍才有得,有忍方有成。你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連我都不敢正視,你哪還有資格成就一番大事業?」
安伯塵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呂風起聞言雙肩微晃,眼里閃過復雜之色。
很多事都是說起來輕巧,真正遇上時,又有幾人能守住心中的通達,不被心魔干擾。
說完後,安伯塵沒再開口,靜靜的看向呂風起,等他覺悟。
至少在安伯塵沒有獲得令他自己滿意的實力前,呂風起這棵大樹必須屹立不倒,如此方能罩著安伯塵,以免暴露。
一道鋒利的目光射來,安伯塵就見呂風起上下打量著他,似想將他看穿。
「將軍可是想通了。」安伯塵淡淡一笑。
「想通了。」
呂風起頷首,翻開掌心,現出一柄玄黑的小旗。旗子約莫有成年人兩個巴掌大小,上頭紋了一條碧江一座青山,正是鎮東江並鎮東峰。
「這是我匡旗的令旗,上頭的命令都會通過此旗傳達。此旗能調遣八百萬鬼兵,以及十頭二重天的蛟龍。」
呂風起冷冷說著,安伯塵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妙。
抬手將匡旗拋給安伯塵,呂風起冷笑一聲,轉身沿著黃泉河岸向上走去。
「這旗你替呂某看好了。多則半年,少則兩月,呂某必歸。」
「休走,你才是旗帥!」
安伯塵臉色陡變,高喊一聲便要追將上去,然而呂風起走得極快,轉眼後身影便消失在漫漫黃泉道上。
鐵青著臉,安伯塵瞅著手頭黑不溜秋的小旗,只覺這旗子無比燙手。
呂風起終究沒能打敗心中的驕傲,還是選擇了離開。
梟雄英豪,說來輕巧,可並非人人都能當得。至少如今的呂風起,還無法接受被他人趕超的屈辱,放不下心中的尊嚴,他的這條梟雄路注定了會很漫長。
長嘆一聲,安伯塵面色恢復平靜。
呂風起走了,卻將這只「匡旗」丟給安伯塵,言外之意很明顯,一山不能容二虎,既然安伯塵超過他成為如今的大匡第一人,那匡旗自然由安伯塵來統帥。匡旗好難听的名字。
搖頭苦笑,望向黃泉道,安伯塵目光閃爍。
雖不見了呂風起的身影,可淺淺的黃泉水卻被呂風起疾走時扇動的風勢分成兩撥,左右分開,果*露出一個狹長的豁口。
有點像劍鞘。
安伯塵並沒放在心上,手執匡旗,安伯塵騰空漫步,向頭頂黑白分明的陰間大道走去。
呂風起說他會回來,多則半年少則兩月。他雖暫時沒有成為梟雄的資格,卻已有了梟雄的心計。
他給安伯塵兩個月到半年的時間,讓安伯塵有實無名的坐穩匡旗副帥之位,到時他定會攜帶氣吞天下的戰意歸來,殺敗安伯塵,重奪匡旗,一掃今日的屈辱。
對于呂風起而言,匡旗是他成就未來大業的基石,可呂風起並不知道,手掌前線三十萬飛天鬼,擁有仙人境護法一員的安伯塵,對于這實力遠遜諸旗的匡旗壓根看不上眼,盡管他也是其中一員。
「你呂將軍何止是驕傲,還很自作多情。」
安伯塵啞然一笑,低聲自語著,隨後一個縱身躍向陰間大道。
天亮了。
晨曦灑滿鎮東峰,晶瑩的露珠順著樹葉落下,尚未落地便一陣長風刮起,掀出十來里地。
安伯塵從陰間飛出,還未落地,破風聲接二連三響起。
一刀一槍一戟分別從三個不同的方向鑽出,鎮東峰上的光華盡數被三柄兵器所吸收,各自攜帶著十萬到二十萬斤的巨力轟向安伯塵。
安伯塵處變不驚,左手劈向虛空,斬開一條陰間大道將重戟引入,隨後左手掌心翻卷,彈飛了青色長刀,右手抄出無邪,槍尖對槍尖,刺向那槍。
兩聲巨響後,安伯塵紋絲不動,出手偷襲的那三人則身形不穩,紛紛撤開腳步。
「果然,你早就是一重天了。」
收回雙戟,典魁哼了一聲,不滿的看向安伯塵。而李紫龍和關雲翼並沒說話,只是時不時瞅向安伯塵,目露奇光。
「我這不是剛準備告訴你們,就被呂將軍打斷了。」
安伯塵笑著道,目光尋向縮頭縮腦的無華,只見他指了指自己的嘴,無奈的聳肩,卻是在說他一不留神說漏嘴了。
安伯塵和呂風起在陰曹地府斗了一夜,鎮東峰上眾人卻是渡劫的渡劫,參悟的參悟,到天明時典魁、李紫龍和關雲翼紛紛突破到一重天真人境。至于無華、張布施、第一王風、月青青和印辛,他們雖沒能突破,但也悟通了十之七八,只差最後的臨門一腳。
這一切本是呂風起計劃好的,提升手下實力,十個一重天真人,加上令旗中的鬼兵,放在五鎮海瀆後方,也算得上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眾人也會因為呂風起的提攜,而心生感激,至于會不會被呂風起收服,那就要看他的後續手段了。
眼下呂風起孤身走黃泉,在陰曹地府苦修起來,卻把安伯塵推到了台前。
「伯塵,你手中抓著的是什麼?」
無華瞅著黑旗問道。
「這是我們這一旗的令旗。」安伯塵回答道。
話音落下,鎮東峰上突然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古怪的望向安伯塵,目光復雜。
「請問安將軍,呂將軍何在?」印辛看了眼安伯塵,沉吟著問道。
安伯塵和呂風起一同消失,整整一夜,到了早上卻只有安伯塵回來,呂風起不知所蹤。這倒也罷,可偏偏代表呂風起副旗帥身份的匡旗出現在安伯塵手中,這難免會令人浮想聯翩。
昨夜眾人圍著篝火飲酒酣暢淋灕,大有故友齊相聚的感覺。可這里是五鎮海瀆,不是他們曾經呼風喚雨、名動一方的大匡,在五鎮海瀆他們實力低微,身份不高不低,且受到各方各派的掣肘,心中難免會多出一些本不該屬于他們的東西,比如提防和懷疑。
一時間,峰頭的氣氛有些僵硬。
安伯塵輕輕撥弄著黑色的小旗,半晌抬頭道︰「昨夜安某同呂將軍同游陰曹地府,呂將軍忽有所悟,決定暫時留在陰間修道。臨別前,他把這匡旗交給我,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無不一臉古怪。
安伯塵所說的話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呂風起修煉起來固然瘋狂,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這麼早的到達一重天真人境,可無論如何,此時都不是他閉關修煉的時機。長遠的說,五鎮海瀆和洞天福地的決戰迫在眉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是戰斗而不是修煉的時候。近處來講,呂風起把眾人召喚來,是要建旗,而不是將眾人丟在一邊,獨自一人下地府修煉去。
「安將軍,呂將軍他和你分別前,可有說什麼?」
李紫龍笑了笑,漫不經心的問道。
「他只讓安某替他看管這匡旗,長則半年,短則三兩月,他必歸來。」
安伯塵如實說道,聲音平淡。
他打心底里不想掌管匡旗,然而周圍人卻不會這麼想,雖說有實無名,可所得的功勞賞賜卻由掌旗者分配,其中的好處誰都明白。
「嘖嘖,參見安旗帥。」
無華哈哈一笑,眨了眨眼,隨後裝模作樣的朝向安伯塵拱手而拜。
站在無華身邊的張布施擠出一絲笑容,剛剛偷襲安伯塵的典魁冷笑一聲,眉梢間卻掠過喜色。
無華、張布施和典魁,是大匡故舊中同安伯塵最要好的三人,呂風起莫名其妙的跑去修煉,將這旗大權交給安伯塵,他們三人自然樂見其成。
「恭喜安將軍了。」
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開口的是月青青,她笑著朝向安伯塵叉手道賀。反觀她身旁的第一王風則皺了皺眉,看向安伯塵面露復雜。
這兩口子和安伯塵相識也有些年頭,卻因當初的誤會,彼此間的關系始終有些糾結。說好不好,說差不差,對于安伯塵手握旗權,這兩口子並不怎麼在意。
「恭喜。」
又是三聲道賀陸續響起,開口的是李紫龍三人。
按輩分來講,這三人和典魁、呂風起一樣,比安伯塵等人還要高上一輩,除了印辛外和安伯塵並沒多少交情,至于印辛也只是和安伯塵打過一架罷了。李紫龍瀟灑倜儻,關雲翼沉著果敢,印辛溫文爾雅,都非喜怒形于色的無謀之輩,從他們臉上看不出有不滿的神色,然而只听聲音便能听出他們心中的疑惑和疏遠,有些皮笑肉不笑。
昨夜還是其樂融融,一夜過後,已然涇渭分明。
無華、張布施和典魁支持安伯塵掌握旗權,第一王風夫婦無所謂,而老一輩的李紫龍、關雲翼和印辛三人則有些無法接受。
好在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輕重。
無論呂風起跑去修煉是真是假,至少令旗如今在安伯塵手頭,足以讓安伯塵擁有執行旗帥職權的資格。
李紫龍和關雲翼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轉眼後打消。
在他們看來,能令呂風起放棄副旗帥跑去修煉,只有可能是兩個原因,一是丟了性命,二是丟了榮耀。可他們實在不相信,他們花了一輩子都沒能做成的事,竟被安伯塵一個後輩做到。
「本來這話不該由我說,既然呂將軍走了,那安某便代他說了。」
掃過眾人,安伯塵低下頭,看了眼手中的黑色令旗,莫名一笑道︰「上頭新建一旗,對內而不對外,吾等都來自大匡,所以,此旗旗號名曰匡旗。」
隨著安伯塵話音落下,鎮東峰上,日後令仙家子弟們聞風喪膽的匡旗正式建立。
「匡旗?好難听!」
無華第一個嚷嚷道,和安伯塵一樣的反應。
「正是,大匡轉眼易主,把我們這一旗叫做匡旗好生別扭。」典魁接口道。
在場諸人除了張布施,都不效忠于匡皇室,即便是張布施後來也被逐出中都軍,「匡旗」二字不時從他們口中冒出,怨氣深重,倒也讓此前涇渭分明的情形稍稍好轉。
「伯塵,你笑什麼?」
耳邊傳來張布施的問話,安伯塵莞爾一笑道︰「我在想,這個名字倒也不賴。」
聞言,眾人的目光紛紛射來,疑惑不解。
誰都知道安伯塵和匡帝有深仇大恨,在場之中,當屬安伯塵最恨大匡。
「匡旗匡旗,匡扶社稷,諸位如此想不就好了。」
安伯塵笑著道,他剛說完,就覺掌中的旗子不受控制的微微顫動,隨後竟月兌離他的手心,「嗖」的一聲飛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