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忘心宗時,滿山楓葉已紅。
洞天福地也有四季,卻不知為何,春秋長,冬夏短。
在安伯塵離開的這兩個多月里,所有人都焦慮不安,日夜巴望,琉君李繼宗更是因此生了一場大病,鴉道人、顏小刀等人雖是修行之人,卻也無法救治。好在安伯塵帶著李賢即使回來,看到兒子安然無恙,李繼宗仿佛吃了十全大補藥,日漸康復,可他的身體本就不好,一場大病令他形銷骨毀,再看不出從前那個溫文君子的模樣。
「現在修行也不算晚,大不了我幫你洗髓,再活個四五十年也不成問題。」
竹樓上,安伯塵背對著的李繼宗,淡淡說道。
「安將軍無需再費心,我的命運早已注定,不出今年,就算神仙也難救。」
李繼宗勉強一笑道。
李賢在床榻邊抹著眼淚,他雖有些神經大條,卻也沒有沒心沒肺到這等地步。
「賢兒,你先出去。」模了模李賢的頭,李繼宗道。
「我」
李賢滿臉的不情願,他抬頭看向安伯塵,見到安伯塵朝他點了點頭,他這才走出房間。
「賢兒很尊重安將軍。」李繼宗笑了起來,剛才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頭︰「賢兒已將海外之事都告訴了我,讓安將軍費心了。」
「故人之後,理當如此。」安伯塵平靜的說道。
聞言,李繼宗苦笑︰「安將軍還是不願意輔佐賢兒?莫非對賢兒不滿意?」
「大勢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安伯塵道。
「在安將軍心里真的是這麼想的?」
李繼宗目不轉楮的盯著安伯塵,慘白如紙的臉上激出一絲紅暈,就仿佛綻開在冬日的梅花,蕭瑟卻又堅執。
安伯塵默然。
他何嘗不想力挽狂瀾,匡復東界,當年他給匡旗釋義匡復,便已透露出他的心跡。可人活得越長久,考慮得就越多,安伯塵親身體會到了真仙之威,一個真仙尚如此恐怖,真仙之上還有玄仙,誰也不知道玄仙之上還有什麼怪物。就算安伯塵有朝一日能突破到玄仙境,可對面的三朝,這無邊無際的天地間又有多少玄仙,安伯塵也說不準。
想要匡復東界,不單單僅靠安伯塵一人,或者幾個人便能完成。
安伯塵有時很好奇,李繼宗一介凡人,就算是君王,也是塵世的落難君王,他究竟從哪得到如此強大的信念,比自己還要強,僅僅是因為他自己模索出來的推衍佔卜之術?
「我能理解安將軍。」
李繼宗臉上病態的紅暈漸漸消淡,迎向安伯塵質詢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畢竟那件事還遠得很,也不知會等到何年何月,也許是百年之後,也許是千年之後,我也無法算出。我只知道,等那一天即將到來時,安將軍就算想置身事外,也弗有可能。」
「或許吧。」
安伯塵低聲說道,眼見李繼宗喘息急促,安伯塵也不再多言,輕拂衣袖讓李繼宗陷入沉睡。
李繼宗人至中年,卻已是風燭殘年之態,安伯塵能救他,可李繼宗自己卻未必樂意。
安伯塵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無非是想用他一死來博取安伯塵的同情,也就是塵世中常說的托孤。
「一介凡人君王,心卻比我還大。」
搖了搖頭,安伯塵心中道。
從百八十年的睡夢中醒來,安伯塵一直迷茫著,誠然,他是做了許多布置。比如營救大匡故人,比如到海外結交眾神祇,可與其說是布置,不如說是他的習慣使然。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少年修士,知道何為大勢,知道何為勢不可逆,就好比眼下的局面。
救出故琉百姓,因他出生于斯,不想留下遺憾。
在海外百國的兩個多月里,安伯塵和眾神祇打得火熱,也知道他們大多都牽系背後的蓬萊仙界,安伯塵大可以通過他們的關系進入蓬萊,見一見無華等人。
安伯塵並沒有這麼做。
見到他們又能如何,都是離鄉背井的逃亡之人,差別只在他們逃得遠點,安伯塵逃得近點,安伯塵不知道見到他們以後該說些什麼好。
相敘舊情?都是生死中闖出的兄弟戰友,即便離得再遠感情也不會變淡。
道出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除了讓他們吃驚一下,佩服一下,再感激一下外,還能有什麼好處。更何況無華早就看出,以他從前的性子定然憋不住。
重建匡旗,共創大業?這更是笑話了,就憑他們幾個人,以及那些遠未成長起來的無底洞修士,又能做得了什麼。沒有地盤,沒有實力,沒有法寶、丹藥,一切都是空話。
甚至連一絲渺茫的希望都看不見。
蓬萊是個好地方,他們留在那也能平平安安。
至于安伯塵自己的期許隱居洞天福地也好,至少能夠老老實實的修行,這麼多年過去,安伯塵似乎還沒有全心全意的修行過。
嘴角牽扯出一抹笑意,安伯塵推門而出。
竹樓外,李小官、顏小刀以及璃珠等人都在。
見到安伯塵,所有人都沒說話,可包括璃珠在內,眼中都流露出期盼之色。
「伯塵,你回來時說的話還算數嗎?」
李小官怪笑著,打破沉默道。別人對安伯塵或多或少都充滿敬畏,唯獨他依舊像一百多年前那樣,習慣了和安伯塵嬉皮笑臉準確說是死皮賴臉。
也幸好還有個不把安伯塵當仙人看的李小官,安伯塵才不那麼寂寞。
「當然。」安伯塵點頭,隨後掃視眾人︰「你們可都願意?」
在場的除了琉國「高層」,李嚴後人李飛雪,二十來個少年外,還有鴉道人師徒。
安伯塵目光瞟向鴉道人,就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分外尷尬。
原來鴉道人師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得所有人都聚在木樓外等安伯塵,遂也屁顛屁顛的來湊熱鬧,當听說安伯塵的打算後,他後悔不迭,正準備離開,就遇到安伯塵從木樓走出。
「鴉道友,我們立我們的宗,你只需觀禮即可。」
安伯塵笑著道。
鴉道人長舒口氣,紅著臉討好道︰「要不我請幾名相熟的宗主來觀禮,也好熱鬧熱鬧。」
「哼,和你一樣的下下品宗主?免了吧。」
李小官冷哼道。
他拉虎皮扯大旗,即便只有神師境的修為,鴉道人也不敢拿他怎麼著,大多時候還得賠上笑臉。一旁的小寶則睜大眼楮看向威風八面的李小官,欽佩之情一如既往。
「多謝好意,不必了。我們的宗門是隱宗,就不用讓別的宗門知道了。」
安伯塵說道。
他話音剛落,一臉興奮的李小官便急忙躬身拜道︰「參見宗主。」
眾人互視一眼,正準備參拜,卻被安伯塵伸手制止。
「這個宗主,我不做。」
聞言,眾人皆愕。
璃珠是所有人里最想修行的,雖然突破下一個境界的希望無比渺茫,可她還是想努力一番。听得安伯塵這麼說,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面紗後微露怒容,心中暗罵,這又不是禪讓登基,用得著連推三次嗎。
殊不知,安伯塵听從李小官建議建立宗門,是想加深一下修行氛圍,也為了讓琉國一脈長久延續下去。反正擱在這荒山野嶺,與其無所事事,倒不如大伙一起修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管他未來如何,先一起修煉,多培養幾個仙人再說。
之所以不想當宗主,是安伯塵怕累又怕煩。
好不容易從那些個復雜局勢中月兌離出來,安伯塵豈願又背上負擔。
目光落向李小官,安伯塵飽含深情,笑而不語。
一時間,秋冷山靜,所有人都緩緩轉過頭,復雜的看向張大嘴巴的李小官人,腦中同時生出一個念頭。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