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離公子已經死了,那他又是誰?
秋雨綿綿,李小官舉著油紙傘,匆匆而行,胖嘟嘟的臉上寫滿了焦慮和不安
想到離公子「生前」那些離奇之事,李小官打了哆嗦,冷風攜著雨水飄入衣領,李小官頭皮發麻,猛地轉身,喘著粗氣打量著路旁的行人,目光閃爍,驚疑不定。
一路走來,李小官總覺得身後有雙眼楮始終盯著他,可轉身望去,路人或是疾步而走,或是找地兒避雨,誰會注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胖子。
越是如此,李小官越是慌張,走了一路,提心吊膽了一路,待到朱雀街墨雲樓前,他索性丟下油紙傘,撒丫子狂奔了進來,卻險些撞到開門的那人。
「小胖子,你慌個什麼勁?」
退後一步,司馬槿瞅著連連喘息、面紅耳赤的李小官,蹙眉問道。
「我,我他」
李小官驚魂未定,結結巴巴,不住向門外望去,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上下打量著李小官,司馬槿冷笑一聲,抱起雙臂:「難不成小官人又招惹了哪家姑娘?」
墨雲樓還沒出事的那幾天,李小官閑來無事,想起他的偉大「理想」,偷偷模模跑到朱雀街上,借著安伯塵的名號大肆渲染,嘴里抹了油般,說得天花亂墜,倒也「騙」了一兩個生意人家的女兒。然而,未等李小官問出人家的芳名,就被路過司馬槿逮了個正形,當場揭穿,出師未捷名先敗。一想到那日司馬槿凶神惡煞的模樣,李小官心有余悸,卻不想她還惦記著那事,此時只覺哭笑不得。
深吸口氣,李小官顫抖著面龐,指向門外道:「離公子,我看到離公子了活的離公子!」
話音落下,司馬槿也是一怔,轉瞬恢復平靜,許久沒再開口。
「隨我上樓。」
又過了許久,司馬槿開口道。
她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落于李小官耳中,卻似冷風吹過。
打了個寒戰,李小官屁顛屁顛的跟在司馬槿身後,向七層而去。
墨雲樓七層,少年人蜷著腿坐于臥榻上,執卷而讀,案邊放著清茶一壺,檀香一爐。
青煙繚繞,平心寧神,看著書中道理,品著手邊香茶,這些日子里,除了修煉外,安伯塵都是如此度過,不是神仙勝似神仙,好不輕松愜意。
安伯塵所看的大多是道書,其余的都是蕭侯篩選出的謀略經典,早在那日比試歸來,安伯塵隱隱知道,他之所以無法留住那些天地玄奧,卻因自身學識淺薄,根基不實。不了解陰陽,不通五行,不知世間人情道理,即便能在晝夜分割的一瞬捕捉到天地玄奧,也無法有所領悟,無法領悟,自然難以留住,轉為己用。
那些天地玄奧雖和修為無關,也難以提高修行,可安伯塵隱隱感覺到,天地玄奧所帶來的好處非同小可,今日難以派上用處,只因安伯塵自己還未有資格用上,假以時日,若能用上,想必大有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安伯塵無法道明,就如那些玄奧一般,能看見,能感覺到,卻不知如何描述。
腳步聲傳來,安伯塵放下書卷,看向面色凝重的司馬槿,又看向氣喘吁吁的李小官,笑了笑道;「你們這是」
還未說完,就被李小官打斷。
「伯塵,離公子他還活著!」
神色微變,漸漸恢復平靜,安伯塵凝神靜氣,看向升騰盤旋的青煙,目光閃爍,半晌道;「親眼所見?」
李小官忙不迭的點頭,通紅著臉沒有開口。
和司馬槿交換了個眼神,安伯塵走下床榻,來到李小官身前,強作鎮定道;「小官別擔心,或許是你看走眼了也說不定,即便不是,他也是有意將墨雲樓留給我們,自己做那等閑雲野鶴。還有,此事切勿和別人提起。」
聞言,李小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下略安。
果然,離公子只是假死。
見著李小官魂不守舍的模樣,安伯塵已有幾分確定,小官看到的那人應當是離公子無疑。他們貼身服侍了離公子四年有余,即便隔著人群,也能一眼認出,安伯塵如是,李小官亦如是。
令安伯塵不解的卻是,離公子這一出戲究竟有何意圖。
在自己眼前詐死,不知所蹤,置霍國公死活于不顧,也不顧墨雲樓的安危,直到今日方才露面。若在從前,安伯塵只會以為自家公子僅僅是一個手段高超的巨賈而已,今時今日,經歷了這麼多變故,看到了《大匡神怪談》里的那張紙片,安伯塵在無法將離公子當成一尋常人。
或許早該想到,若他只是一尋常商賈,又怎會留下銅馬載金銀的傳奇。
且不論離公子的真實身份為何,眼下最緊要的,卻是搞清楚,離公子對于自己「霸佔」墨雲樓,究竟抱著怎樣的態度,是樂見其成,還是心懷憤怒,亦或是
陡然間,安伯塵心頭一動,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從心底浮起。
而此時司馬槿也向他看來,兩人相視一眼,若有所思。
「小胖子,你先回鋪子里。」
轉目朝向李小官,司馬槿開口道。
李小官一愣,探詢地看向安伯塵,就見安伯塵也點了點頭,這才悻悻然轉身而去,心里卻暗自思量,這紅拂女和伯塵的關系果真不同尋常,嘖嘖,或許以後還要改口叫總之,是自個得罪不起的人物。
待到李小官走後,安伯塵方才輕嘆了口氣,眉宇間伏著幾絲憂色。
「你可是和我想到一塊了?」
耳邊傳來司馬槿的聲音,安伯塵點了點頭,看向繚繞的檀香,低聲道:「從一開始就處處透著蹊蹺,到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離公子有意為之,包括霍國公之死在內。只是不知,我能從王馨兒手中生還,在不在他原先的計算之中。」
「不論在不在,總而言之,如今你所做的一切已超乎他之前的設想,也因為這點,他才現身于李小官眼前,卻是想傳遞一個信息給我們。」司馬槿面露深思,接口道。
「信息?」安伯塵皺了皺眉,轉瞬明了,「你所說的這個信息無外乎兩個意思,要麼是警告,要麼是提醒,又或是兩者都有。」
目光相觸,兩人同時一驚道:「九辰君?」
司馬槿身軀微顫,一臉動人的神采層層剝落,仿佛凋零的枯葉,這一瞬竟難以自持。
她不遠千里,冒著重重危險,只身來到琉國,為的就是仙人秘籍,而仙人秘籍藏于離公子臨死前所寫的首絕句中。倘若離公子真的有意設計假死,琉國無人敢動他,只得由異國人出手。想要引誘人生出殺意,必須以重寶為餌,有把握將離公子神不知鬼不覺殺死的,只有諸侯世家,最近的自然是吳國,吳國主萬萬人之上享盡榮華富貴,唯有傳說中的仙人秘籍才能打動步步推衍下來,司馬槿心慌意亂。
所謂的「仙人秘籍」只是一個誘餌罷了,這個誘餌是真是假無關緊要,重要的,只是引來吳國人,殺了他離公子。
「我早該想到」
喃喃自語著,司馬槿輕咬朱唇,滿臉復雜。
是啊,以她的聰明才智,早該看出那一個個破綻才是。從一開始就漏洞百出,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離公子才出游,便遇上及時趕到的王馨兒,再然後,這位琉國第一公子糊里糊涂被殺死,只留下那首絕句。且不論小安子的逃生在不在離公子的算計內,只看其後一件接一件的是非風波,短短半個多月里,接連不斷,到眼下都沒平息。
隱約間,司馬槿只看見琉國風雨起伏,離公子在暗,琉君左相在明,兩方勢力落子布局,爭鋒于七十里琉京內。
這一切都和她無關,她想要的只是仙人秘籍,然而,一朝醒悟,原本越來越近的仙人秘籍又變得遙遠起來,如同鏡花水月般遙遠。
如此低劣的失誤,竟發生在自己身上真是個天大笑話。
是因為太過心急,不願繼續忍耐等待下去,還是因為這鶯飛草長的江南太過撩人,不由自主放松了警惕
嘴角泛起苦澀,司馬槿下意識的看向安伯塵,心頭微驚。
青煙裊裊,蒙上少年淳樸中略顯書卷味的面龐,即便猜到離公子之計,他也沒有露出太多不安,只是靜靜思索著。
漸漸的,司馬槿也平靜了下來。
雨水淅淅瀝瀝的下著,冷風流轉,青煙迷人眼,看著少年默默思索的神情,司馬槿忽然生出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他不會是想
「紅拂,我好好琢磨了一番,我能逃生應當在離公子預料之外,而你的出現也如此。他在這個時候現身,或許因為太多意料之外的變數,影響了他的他的布局,又或許因為我們離九辰君越來越近,讓他心生不安。總之,他是想讓我們心生顧忌,不敢有所舉動。」
看向侃侃而談的安伯塵,司馬槿奇光連連,半晌,點頭道:「有理。這些日子,這麼多的書果然沒白看,說得還挺溜,倒有兩三分那蕭老頭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