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一個消息飛也似的傳遍琉京——前些日子被君上欽賜士子出身的安伯塵身犯重罪,正午時分將由京伊尉元大人親審。
而他所犯的罪狀也在同一時間被百信們知曉,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早茶鋪里,好事者口吐唾沫星子,將安伯塵如何欺壓良善,害得那雙孤兒寡母流離失所走投無路的「惡行」繪聲繪色道來,就仿佛親眼所見般。百姓們哪知真假,人雲亦雲,一時間安伯塵儼然成為了那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聲名狼藉。
「青兒你笑什麼?」
依雲客棧中,第一王風吃了口饅頭,好奇的問向對面的少女。
少女抿了口茶,莞爾道︰「我只是沒想到,昨天那個李小官人口中的那人竟然如此不堪,虧他還好意思來說媒。」
聞言,第一王風搖頭苦笑,按著他從前的性子,誰若敢對青兒出言不敬,少說也要斷條胳膊大腿。那個傻里傻氣的小胖子竟敢當著自己的面為青兒說親,若非青兒攔著以及那兩個修為高強的少年人在側,怕是他早死了千八百次。
「這塵世里的人大多不堪,我們一路行來見的也不少了,青兒,今日先去城東吧,若還找不到那位高人,那只好去璃珠公主的夢里守著。」
第一王風沉吟著道。
月青青一愣,緩緩放下木碗,沒再說話。
就在這時從客棧外傳來陣陣馬蹄聲,第一王風扭頭看去,就見三個衣著華麗的貴公子挑下馬,急匆匆的走入客棧。
「三壺好酒,兩碟鹽水花生。」
當先的公子挑了張最里處的桌子坐下,向伙計道。
依雲客棧已經許久沒有世家子來過,那伙計堆滿笑,殷情的抹了七八遍桌子,屁顛屁顛的向後堂跑去。
「我說蔡兄,大早上的喝什麼酒?到底有什麼事,非得來這鳥不拉屎朱雀街說?」
另一位公子哥疑惑的問向蔡公子。
蔡公子沒說話,面露不安,目光復雜,直到小二端上二十年的老酒,方才長舒口氣,也不去接酒盅,兀自端起酒仰頭便喝。
見狀,一旁的兩名公子愈發古怪,不遠處的第一王風和月青青互視一眼,正要起身離去,卻听那蔡公子忽然開口道︰「昨晚上我做了個夢。」
那個「夢」字傳出,第一王風和月青青同時一愣,下意識的坐回原位。
「做個夢而已」
穿著錦繡羅紋黑里大氅的公子哂笑一聲,三人中他地位最低,其父只是一五品散軼大夫,能和眼前這兩個三品大員之子結交,也算運氣使然。
他還沒說完,就見另一位史公子勃然變色,吃驚的看向蔡公子,眼里漸漸浮起一絲懼色︰「蔡兄你也作了那個夢?」
聞言,蔡公子也是一愣,和史公子四目相對,半晌無語,卻讓不遠處的第一王風下意識的握緊饅頭,眼里浮起一絲熾熱。
「看來那位無邪居士真有其人。那夢就像真的一樣,到現在還忘不了。」
蔡公子長嘆口氣,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大口,就听耳邊傳來史公子驚疑不定的聲音。
「不可能這麼巧蔡哥,那無邪居士可曾提過今日之事?」
放下酒壺,蔡公子面色凝重,緩緩點頭︰「若他所說都是真的,厲公子可就」
相視一眼,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喝著酒,暗地里卻是都已打定主意,看得一旁那位公子滿頭霧水。
「無邪居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手里的饅頭已經慘不忍睹,第一王風低聲喃喃道,面露激動,再看向一旁的月青青,就見她也是淡淡一笑。這些日子來她一直沒說什麼,可第一王風如何感覺不到她的抑郁寡歡,拖得越久,兩人越危險,如今終于找著能夠進入王司徒夢境的那位高人,兩人都是暗松口氣。
輕輕握住那只柔荑,第一王風低聲道︰「青兒,等到中午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嗯。」
白天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光景便到了正午。
烈日高懸,縱有秋風高疾也驅散不了京里頭的熱意,這功夫本該是酒樓飯莊高朋滿座,可今日的生意都被京伊府搶了過去。府門外,人山人海,百姓們所能見著的只有那兩頭巨目圓睜的石獅子,以及那塊寫著明察秋毫四個大字的牌匾。
就在這時,緊鑼聲從遠處傳來,隱隱還有鐘鳴,從長街盡頭轉來一隊羽林軍,斥散圍于此間的百姓。少時御鑾駛來,百多氣息深厚的禁衛高手嚴陣以待,攝人心魂的目光掃視左右,看得百姓們頭皮發麻汗流浹背。
是君上來了!
百姓們先是一陣慌張,隨後心中興奮。
早听說人說今次審問琉君會御駕親臨,可沒見龍顏,誰也不敢保證,眼下見著那麼大的陣勢,除了君上還會有誰?想來君上現在定惱得很,他親自提擢的安伯塵竟是個狼心狗肺之徒,作奸犯科,欺壓良善,這讓他顏面何存?
指不定君上一怒之下會將那安伯塵賜死。
想到這,琉京里最喜看熱鬧的百姓們愈發激動。
黃門代君喧喝,百姓們紛紛下跪,山呼千歲。而京伊府的大門也同時打開,穿戴玄黑官袍,四珠大頂的京伊尉疾步走出,伏地叩拜。
京伊尉本是從五品,卻因這位元大人還兼任當朝廷尉丞,手掌大權,穩坐正四品。君臣稍敘,元大人自領著琉君以及隨行文武進入京伊府,隨後嚴老夫子以及一眾白狐書院學子被當作人證入府,走在最後的自然是那對堅貞不渝、可歌可泣的母女,她們剛一出現立馬引得萬眾歡呼,齊齊喝彩。
眾人入府,府門即刻閉合,圍觀百姓們漸漸沉默下來,卻都沒離去,靜靜等候著最終的判決。
世事無常,曾經風光一時的安伯塵已變成人人誅討的惡徒,只等元大人一聲令下,或是將其流放,或是關入大牢,又或是當場斬首。
京伊府大堂縱橫三十丈,算是極大,此時卻人滿為患,琉國上至君王下至世家公子皆聚于此。琉君自端坐高堂,元大人為主審官陪于側座,驚堂木重重拍下,水火棒拄地,眾衙內齊呼肅靜。
元大人起身,朝向琉君畢恭畢敬的一拜道︰「君上金體玉口,不便處理這等垢鎖之事,微臣請命代勞。」
「元大人自便,一切依據律法行事。」
琉君擺了擺手,面無表情道。
琉君自然不會親審,這一請一允卻是禮儀規範,走個過場罷了。
小心翼翼的坐下,只是稍沾太師椅,元大人又拍驚堂木,喝聲道︰「帶人犯!」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凝神靜氣,看向後方向。少時,腳步聲傳來,間或還有銬鏈玎玲響聲。
當那個青衫少年蹣跚走入時,站在堂下的黑衣少年嘴角高揚,眼中浮起濃濃的譏諷,負于背後的雙手捏緊成拳。大半月多前,正是那個名叫安伯塵的小僕僮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槍將他打落下馬,從此聲名掃地,從原先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變成琉京人嘲笑、可憐的對象。他苦苦煎熬了二十來天,一次出手未成,卻沒放棄過,咬牙切齒,強忍惡氣,暗中使計布局,直到今日終于將那個本不該如此走運的少年置于死地,從此再無法翻身。
所謂審問,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人證物證俱在,君上、世家、白狐書院的學子們都站在我這邊,縱使他安伯塵是神仙下凡,今日也只能被我玩弄于股掌,身敗名裂于眾目睽睽之下。
看向安伯塵,厲霖心中升起難以道盡的快感,目光閃爍,心情急切。
不僅是厲霖,所有人都在打量著那個短短一個多月間在琉京屢掀大浪的少年,出身貧賤,只一佃戶子弟,卻因被離公子看上收入墨雲樓,直到大半個月前一鳴驚人,又經墨雲樓之劫修為全失,令人扼腕,到今日卻又搖身一變,成為被萬人不齒的階下囚。
看他眉清目秀,一副老實巴焦的模樣,誰會想到他竟能做出那等凶殘之事。
高堂上的琉君若有所思,元大人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堂下的嚴夫子連連搖頭,無華和張布施面露復雜,隨駕前來的廣平則輕咬朱唇怔怔地看著安伯塵。
還等什麼,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看的。
厲霖心中暗道,眸里閃過濃濃的恨色。
即便琉君網開一面,並不賜安伯塵死罪,可從此以後這琉京中安伯塵再無庇護,無論是流放還是囚禁,厲霖都能輕而易舉的將他偷換出來,日夜折磨,直到膩味了,一 劈死。
就在這時,厲霖只見安伯塵忽然側過身,目光越過眾人向他射來。
安伯塵目光很是平靜,卻又透著一絲冷冽,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麼。
微微一愣,轉瞬恢復自如,厲霖面露譏諷。
莫非你都知道了可知道又能如何。
厲霖卷攏袖筒,露出許久未見笑意,靜靜等候著。
他並沒發現這一路行來都沒有世家子和他打過招呼,立于堂下,周身三步內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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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回來寫下一章,估計十二點左右到算是明天第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