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隊人馬絕不會是厲家軍,三十騎個個擁有地品修為,要知道,地品修為無論放在哪都至少有資格做一校尉。
打量著眼前的騎兵,張布施心中暗道。
和性急的無華不同,張布施遇事總喜歡琢磨再三,而無華也非是不喜歡動腦子,只不過他常常由著性子來,性子一起,便不再考慮那麼多,就比如眼下。
華衣街頭,白衣僧人翻身下馬,雙掌合十,一步一佛號,七步之後,已走到那隊騎兵身前。
「阿彌陀佛,幾位施主何故攔道?」
無華一副得道高僧的莊嚴神色,看得那三十騎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好。
「小僧要去朱雀街,還望諸位讓給道。」
無華又道。
「刷!」
三十柄鋼刀出鞘,掛于馬前,騎士們雖沒說話,卻已不言而喻。
「阿彌陀佛,既然眾施主執意不讓,那小僧只好自己過去。」
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無華淡淡的說道。
不遠處的張布施微微蹙眉,心知無華是準備硬來了,若是尋常騎兵倒也罷,可攔截于此的可是三十個地品高手,和無華修為一般。以無華的實力,對付三四個當沒問題,六七個稍廢點力氣,十個往上幾乎不可能。
張布施如是想到,轉眼後,就見一陣金砂從白色袈裟下涌出,腳踩金砂,無華身如旋風,一瞬間飄過三十騎。下一刻,三十匹駿馬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揚起前蹄,脖頸處都裂開一道口子,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仿若梅花點點傾灑于華衣街頭。
和尚不殺生,只因坐佛前。一朝從秦國天傾寺中走出,除了佛祖,還有誰能止得住他與生俱來的殺性。
三十匹駿馬倒地不起,三十騎士翻身躍起,怒不可遏的看向施施然的無華,青火自刀尖躥出,合成刀陣斬向無華。無華不慌不忙,抽身後退,手捏佛家法印,劍眉挑起,低喧一聲︰「哞!」
佛印中自由浩瀚真言,佛號喧出,無華腳底的金砂陡然沖天而起,化作一條斬魔棍,被秦國僧人抄于手中。剎那後,無華逼身而上,一條斬魔棍舞動如風,變招連連,仿佛瘋龍出淵,猛地拔起,劈斬向那三十騎。
張布施看得清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斬魔棍看來就是無花的道技了,出入無形,游弋空色,倒有幾分佛家奧妙,只可惜無花殺性太重,佛法存于表,未入心中,一條瘋魔棍強歸強,卻遠遠未強到能戰敗三十個同級好生的地步。
果然,一棍落下,石街轟響,十丈內再無完地,當先的七名騎士被震飛,可其後的二十三騎毫發無損,手握鋼刀殺向無華。
「這和尚,就愛逞能。」
張布施搖了搖頭,苦笑著道,剛欲拍馬而上。
就在這時,他的身體陡然一震,眯起雙眼看向天頭。
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轉眼間已是烏雲滾滾,遮天蔽日,重若萬鈞,似要壓向七十里琉京。
張布施心頭一動,轉目向無華看去。
少年僧人手提金棍,白衣輕揚,卻紋絲不動。在他的雙眉間裂開一條縫隙,仔細看去,竟是一條豎立著的眼楮。
天目生出,天頭雲層間破開一汪漩渦,漩渦中黑氣繚繞,轉眼越過萬丈高空被無華吸入天目中。這一張一吸間,二十三地品騎士已殺至近前,然而彈指間,他們個個露出驚恐至極之色,面對無華那只睜開的豎眼竟不知所措,呆若木雞的頓立當場,動彈不得。
斬墨棍掃過,二十三騎橫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地,激起塵埃飛揚。
烏雲漸散,雲卷雲舒間,無華猶豫著,終究還是沒有擊落斬魔棍。
「不殺人」
低聲呢喃著,無華暗嘆口氣,余光中,張布施拍馬而來。
「穿布鞋的,如何?」
扭頭看張布施,無華眯眼問道。
「將就。」
張布施眼皮也不抬一下道,心頭卻生出一絲好奇。無華背對他,有意無意沒讓他看見天目睜開時的情形,張布施自然不知他如何讓那二十三騎定于原地不動。
天生無底洞者各有異相,各有神通,師父也曾提起過秦國少年僧,直道他的天目神通為世間一絕,算是無底洞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張布施也不氣餒,平日兩人賭斗時無華雖未動用天目,可他也未曾取出眉中那兩把刀,若真正全力以赴交手,勝負依舊難測。
不過,應當不會有那一天。
感覺到無華不服的目光,張布施心中好笑,可轉眼後,他的眉頭又深深皺起。
無華憑借一己之力殺敗三十騎,就在這當口,馬蹄聲傳來,兩人放眼望去,又有三十騎從街角轉出。一模一樣的黑假蒙面,同樣也是地品修為。
他們是誰的人?
張布施心中暗問,就听無華笑了起來。
「穿布鞋的,該你了。」
心下無奈,張布施苦笑著策馬而上,就听一陣嘶鳴聲由身後傳來。
兩人轉身,一眼便看到拍馬沖來的安伯塵,相視一眼,兩人同時面露古怪。
剛散學他們便急匆匆的趕向朱雀街,卻是因為听說厲家圍攻墨雲樓,以為安伯塵還在樓中,這才馬不停蹄趕來,誰曾想到安伯塵竟從他們後面跑來。
「安施主別過去!」
無華心中一急,失聲叫喚道。
安伯塵心急如焚,哪有心思理會他,猛踢馬月復奔向朱雀街。
出乎張布施和無華意料之外,原先擋在路口的三十騎不約而同的散開陣形,放安伯塵過去,隨後又合攏陣形,望向兩個少年,嚴陣以待。
「奇怪,為和放安兄弟過去,卻要攔著我們。」
張布施眉頭緊鎖,喃喃自語著。
「穿布鞋的,還愣著干嘛。」
耳邊傳來無華的聲音,余光中少年僧人已經手提斬魔棍率先沖了上去,張布施略一猶豫,也拍馬而上。可他心里卻隱約猜到,若是有人有意不讓他們過去,恐怕這蒙面騎兵將會沒完沒了
沖過華衣街,安伯塵已能看見墨雲樓前的黑壓壓的大軍,心中愈發焦急。
李小官每日下午都要去墨雲樓等自己,吃過晚飯再回鋪里,此時他定被困在樓中。厲家人馬圍而不攻,想來知道自己不在樓里,守株待兔,只等自己回轉。
就在這時,安伯塵眉頭皺起,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是了,厲家在京城起兵,這是大逆不道之舉,叛國的罪名。琉君若想對厲家動手,何不在這時派兵鎮壓,一來解決心月復大患,二來名正言順從棟苑到朱雀街隔著老遠,厲家軍就這樣長驅直入」
回頭看去,塵埃飛揚間,安伯塵清晰的見著和無華、張布施戰在一起的鐵騎,下一刻,他心頭劇震,臉色發白。
這一路行來,安伯塵心慌意亂,壓根沒去多想。
此時此刻,安伯塵哪還猜不出那些對局者的想法,一切都因為他另外一個身份——無邪居士。想來琉君等人一直在懷疑自己和無邪居士有關系,這一局讓厲家投石問路,他們坐視不管,靜靜等待。倘若無邪居士現身相救,那他和自己再月兌不了關系,倘若無邪居士不救,自己死便死便了,連同厲霖身死獄中在內,恐怕都是那三人其中之一所為,只為激怒厲家,陷自己于死地,引來無邪居士。
無名之火從心頭騰起,轉眼被安伯塵壓下。
正如先前在井底所想的一般,自己固然好運連連,可面對那些上位者的傾軋,依舊如同螻蟻般無力,縱然能逃過一次又一次的死局,卻免不了再度淪陷九死一生之境。
火風撲面,掀起長發向後飛揚,兵戈馬蹄聲轟轟作響,一股腦地傳入少年耳中。
這一瞬,安伯塵心底那個念頭愈發清晰起來。
深吸口氣,安伯塵猛踹馬月復,加快行速。
原本他打算在朱雀街尋個無人的角落施展火行術救出李小官,可眼下卻知道萬萬使不得,此時定有許多雙眼楮盯著他,一舉一動都逃過那些人的耳目,若是施法,定會暴露身份。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施法未被發現,李小官神卻不知鬼不覺的被救走,誰都會猜到是無邪居士所為,安伯塵最後的依仗公之于眾,行于琉京又將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可是,李小官非救不可。
前方固然是死路,安伯塵卻義無反顧。琉京一個多月來,經歷了數次置之死地而後生,從初時的忐忑不安,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安伯塵的心境一日千里,突飛猛進。
心境漲得再快再高,也只是修行的保障,對于眼前的局面毫無作用。
想要從千軍萬馬中救出李小官,又不得行法,如此,就只能蠻干一場了。
從始至終,安伯塵似乎都是依仗著運氣和急智,方才屢屢涉險過關。
現如今,面對那些無形巨手的傾軋,面對圍死墨雲樓的兩千雄兵,面對卑微如螻蟻的命運,安伯塵心底深處的熱血再度難以抑制的奔涌而起。
馬蹄陣陣,兵戈噌噌,千軍萬馬當面,一將一槍,取上將首級如拾草芥。
戲文里如是唱道,或許早在那年的望君湖旁,便讓少年悸動不已,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