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大人,齊國急報。」
「擱著。」
「是。」
穿著新衣的下人放好信函,畢恭畢敬的告退而出,從始至終都沒敢抬頭。
三年前統領大人被革職圈禁,府里人私底下都在傳,統領大人是因不願四年後嫁往上京而得罪了家主,下人們只嘆七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也佩服她頂撞家主的勇氣。本以為七小姐再做不得那個手掌生殺大權的冰公主,孰料半個月不到,她便恢復原職。听人說還是好幾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聯名上書,為七小姐求情。
這個七小姐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手段非常,神秘莫測。
下人小心翼翼的掩上門,心中又是欽佩又是感慨。
「劉都督。」
迎面撞上一行色匆匆的老人,那僕人心頭一慌,伏地而拜。
劉老休稍稍點頭,徑直走過,進了小築。
抬頭看去,一身雪白長裳的少女依窗而坐,靜靜的看著案上的信函。
三年過去,司馬槿身上並沒太多變化,依舊一臉淡漠,目光透過面紗落下時,仿佛染著層冰霜,看得人不寒而栗,唯一改變的或許只有令司馬家人愈發不敢直視的美妙風韻。司馬家的女兒終于長大了,婷婷玉立,嬌美動人,傾城又傾國,說是仙子下凡也不為過。
只可惜,長大了就得嫁出去。
暗暗搖頭,劉老休不由想起了那年的司馬房,心頭一緊。
三年前的初冬,秦中北龍司馬房南下,密會鬼軍都督,他承諾的報酬連劉老休也有些心動。另外兩名都督都已同意和司馬房結盟,而老太君和家主也紛紛看好這位來自秦國的俊才,劉老休縱然有心相助司馬槿,卻也無可奈何。鬼使神差般,劉老休將琉京少年之事告知司馬房,在他看來,司馬槿喜歡上一個小僕僮實在是荒謬至極的事,若不斬斷這場孽緣,于司馬槿于司馬家都是大禍。
司馬房笑著辭別而去,劉老休也沒太留神,區區一僕僮想來司馬房殺之回返頂多只消四五天。
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月,半個月中琉國發生了許多事。先是琉京生變卻得高人出手相救,而後琉君暴斃新君繼位,璃珠長公主和藍月太妃垂簾听政在這些震驚天下諸侯的變動中,有一件事微不足道卻令劉老休亂了陣腳,原先的羽林軍校尉安伯塵守城有功,擢升中郎將。中郎將離將餃差半步,並不算高,可安伯塵畢竟只有十四五歲,十四五歲的少年被冊封中郎將,即便放在大匡歷史上也少而又少,如何不令人驚訝。最令劉老休吃驚的卻是半個月過去,那安伯塵竟還沒死,與此同時,司馬房音訊全無。
心慌意亂下,劉老休命得力干將在琉吳兩地尋找司馬房,又花了半個月,終于在吳國邊境找著了沿街乞討的司馬房。曾經風流倜儻的秦中北龍披頭散發,裹著路人施舍的破襖子,臉上生滿了爛瘡陳疤,蛆蠅環繞,惡臭沖天。當手下人將司馬房偷偷帶回時,劉老休幾乎快認不出眼前目光呆滯,趴在地上不住打著顫的少年,另外二軍都督聞訊趕來,一看之下震驚當場,許久無語,拂袖而走。
劉老休知道,他這兩位老伙計只當是司馬槿暗中下的手,心中又忌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唯獨劉老休清楚,被老太君帶走閉關修行的司馬槿就算想出手也無能為力,折斷司馬房手腿,讓他淪為街頭乞丐的是那個名叫安伯塵的琉國羽林中郎將。
時天下英才輩出,猛將如雲,區區一琉國少年將軍自然默默無聞。
可能完敗司馬門閥數一數二英才的人物,又豈是等閑?人稱司馬房為秦中北龍,現如今只能像蚯蚓一般趴著,那個一鳴驚人斬龍拜將的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隱忍,蟄伏,潛力無窮若他和司馬槿聯手,不出二十年,我司馬門閥或許真能重回上京也說不定。
這個念頭劉老休頂多只是想想罷了,想罷苦笑不已。
在家主的盤算中,司馬槿遠嫁上京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老太君已去,門閥中家主獨大,讓司馬槿重掌鬼軍斥候,不過是看重她的能力,權宜之計而已,絕不可能再有任何升遷。在家主的大計中,半年後的聯姻可謂是重中之重。
「都督有何事?」
冷漠的聲音響起,清脆空靈,帶著一絲疏離。
嘴角泛起苦澀,轉瞬消散,劉老休暗嘆口氣道︰「今晚有秦國貴客造訪,家主的意思你也一同赴宴,好生準備準備。」
看了眼窗外盛開的杜鵑,流風輕舞,帶著絲絲柔意,司馬槿曲長的睫毛輕輕眨閃著,低聲道︰「可是來買兵器的?」
「你知道就好。」
劉老休喃喃道,等了許久,司馬槿卻沒說話。
無奈的一笑,劉老休擺了擺手,邁開四方步走出小築,這三年里他來小築的次數並沒減少,卻再沒討到過半口茶。
春光明媚,柔風在溪水間畫著漣漪,卷起花香漫入窗欞。
司馬槿又看了眼手邊的飛報,隨後丟于案上,莫名一笑道。
「亂世快到了嗎。」
各方神師齊探神明之上,雖是秘密,可紙包不住火,三年後就算沒有人盡皆知,可各方諸侯有誰不知。三年未回何等古怪,誰知道往後十年二十年,大匡會不會進入一個再無神師出沒的年代,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虎狼環繞,上京那塊肥肉何等引人垂涎。匡帝昏庸,各方諸侯叛亂不斷,三年前是齊國,而今又到了秦國,至于這些叛亂背後有沒有各家諸侯君王的影子卻不得而知。
或許只差一條導火索,便能將那層遮羞布拉下。
不過,這些和我又何干?
嘴角的笑意漸漸變得輕快靈動,若有司馬家人在場,見著此刻的司馬槿,定會瞠目結舌。
春風撲面,卷起青絲緩緩流淌,國色天香的少女抽出那只白色的木匣,靜靜看著最上面那封信函,睫毛眨動,美麗動人的眸子隱隱含笑。
「長門中人果然討厭,罷了罷了,就陪你走一趟。」
放下信函,司馬槿靠上椅背。少時,一道虛影從她凹凸有致的嬌軀上浮出,猛地一墜,原地輕舞一圈,笑吟吟的看了眼肉身,飄然而出
江南故里,煙花迷人眼,閣依舊。
三年後的琉京已然恢復元氣,閣望煙花,煙花覓佳人,舊唐古道熙熙攘攘,望君湖邊畫舫連串,就連朱雀街上也多出幾分生氣。那年京城生亂,城不成城,君不成君,雖有幾名大臣提議遷都,可大多數文武持以反對。琉人風流亦戀故土,在這方水土生活久了,再殘破也是故里,大不了多花點金銀重建京都。新君尚幼,藍月太妃耳根子軟,璃珠公主也是個戀舊的人,琉京便這麼保了下來。
南郊轅門大開,一彪輕騎長驅而入,當先的是一員銀槍銀鎧的小將。身高七尺,英姿矯健,長發垂腰迎風而舞,戰盔下是一雙黑若冥夜的眸子,冷峻得令人膽寒。可當他摘下頭盔,露出那張平常無奇的面孔,就好似利劍回鞘,眸中的鋒銳自然而然的散去,第一眼看去略顯淳樸,再看一眼卻又覺很是平淡。
軍士們沒幾個知道「出塵」一詞,只覺得自家將軍氣質非凡。想來也是,三年前以一敵千斬殺賊首,後又倚城斬將把三萬敵軍逼出半里,如此猛將,自然與眾不同。
懸韁立馬,安伯塵掃過身前五百鐵騎,冷聲道︰「李校尉何在?」
「末將在。」
一騎出列,挺著微微隆起的肚皮,昂首挺胸,朝向安伯塵拱手喝道︰「將軍示下!」
「清點戰果。」
「末將領命!」
李小官應聲道,隨後縱馬而行,得意洋洋的在騎兵前饒了一圈,眼珠轉動,眸里不時閃出一絲精光,看得五百鐵騎心里打鼓。
眾人都知李校尉屢屢同自家將軍「出生入死」,乃是心月復之人,然而他除了騎術還行,角斗尚可外,並沒其他本事。去打仗光會角斗有何用,在戰場上誰會光著膀子跳下馬來和你摔跤,不通刀槍斧鉞,不精弓弩,這李小官能當上校尉卻是沾了安郎將的光。
眾人心知肚明,偶爾會對李小官狐假虎威感到忿忿,可也不會多言。
安郎將雖然年輕,比虎賁營大多數人都要小上幾歲,可深明大義,治軍雖嚴卻體恤下屬,常常給眾人開小灶,特別是每月月末煮的那鍋肉湯美味絕倫,吃完後神清氣爽,回去睡上一覺起來總感覺力氣增強了不少。因此,即便安郎將縱容李校尉這頭害群之馬,眾將士也不會往心里去。
停在一名臉色微變的騎兵面前,李小官眯起雙眼,冷笑老半天方才道︰「張長根,百標中三十,不合格,罰跑十圈。」
那騎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後哭喪著臉翻身下馬,繞著營地跑了開來。
李小官所到之處,無不風聲鶴唳,苦嘆連連。
安伯塵靜靜的看著,並沒開口,每月出操七次,眼前這副場面早已司空見慣,日復一日的領軍操練,久而久之安伯塵倒也習以為常。
正在這時,一陣嘯聲從天頭響起,安伯塵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黑影盤旋在千丈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