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的小築花明柳綠,暖風怡人,空氣中散布著慵懶的氣息。
可也僅僅維持了片刻。
片刻後,隨著安伯塵吐氣發槍,銀槍如蛇而出,小築內的氣氛陡然一寒。
原本想來找司馬槿,孰料卻自投羅網,令安伯塵更沒想到的卻是司馬槿曾提起的那個後軍都督竟也是長門中人。連前朝皇室司馬家的一方都督都來自長門,長門的勢力可想而知。
可越是如此,安伯塵越忍不住心頭的惱意。
長門挑誰不好,偏偏在大匡千千萬萬人里挑中了安伯塵,逼得他遠走它鄉,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長門長門,說得好听是斬妖除魔,可當揭開那層遮羞布後,還不是一群手段卑劣的陰險小人?
安伯塵攜怒而刺,銀槍五數一變,左右飄忽,隱隱夾雜著雷霆之勢,轉瞬後直逼劉老休面門。
地品和天品的差距安伯塵早在方柏的雙鞭下獲知,自言排不進前百的方柏都能一招擊敗安伯塵,何況長門司馬婿劉老休,他的本事定還在方柏之上。
安伯塵並非沒有自知之明,只不過眼下唯有出其不意間先發制人,佔得上風,逼得劉老休無法祭出白火,安伯塵方有一線生機。
「鏘!」
銀槍刺中劉老休揚起的袍袖,發出金石相擊之聲,卻是劉老休的袍袖下藏有護臂。
僅憑袖中兩把護臂,劉老休從容不迫的化解著安伯塵連綿不絕的攻勢,至始至終腳步未曾偏移過三尺之地。
安伯塵挽出一道道槍花,如潮水般攻向劉老休,越戰越絕吃力,仿佛面前的不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人,而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山巒,任憑安伯塵的攻勢再如何凶猛,劉老休也巋然不動。
安伯塵初出茅廬,也只听過當代幾員虎狼之將的名號,卻不知道在數十年前,劉老休和他的鐵衣袖就曾名動一時。袖藏護臂並不算稀奇,稀奇的卻是將袖中的護臂運用到爐火純青,殺人于無形。鐵衣袖雖有名,也只是步斗之法,劉老休征戰沙場所依仗的卻是飛雪長刀,然而直到此時,劉老休都未曾從他背後拔出那柄白如雪的長刀。
從容不迫的化解著安伯塵宛如潮水的攻勢,劉老休神色復雜,眉頭皺成川字。
眼前的少年果真和他所打探的那般貌不驚人,可眉宇間卻透著一絲說不清的氣度,就仿佛藏在雪地里的寶刀,遠遠看去不見端倪,直到那柄刀破雪而出,方才看清那刀何等的鋒銳。修為也有地品,十七歲的年紀絕對算是少有的天才,比之回秦國養病的司馬房還要略高一籌。
可也僅僅如此罷了,他的槍技雖精妙,可遠沒自己從前所想的那樣非凡。
緩緩抬起頭,劉老休那雙被塵埃埋沒了二十余載的眸子漸漸燃起神采,眉宇間殺意乍現。
右臂從中而走,五指仿佛蓮花瓣綻放,彈中無邪槍尖。與此同時,劉老休雙肩左右一抖,看似隨意無比,可胛骨間卻發出 里啪啦的脆響,剛一傳出,便有山岳坍塌巨石崩流之勢。
槍尖被擊中,一股像極了高山流水的狂瀾之力順著劉老休的手臂涌來,安伯塵身軀狂震,虎口發麻,「噌噌噌」向後跌退,形容萎頓。
「你真以為我是長門中人?」
身體止不住的向後退去,耳邊傳來老人毫無情緒的聲音,未及安伯塵多想,劉老休冷笑一聲又道。
「是也好,不是也罷,總之,今日留你不得!」
無論自己屬于哪一方,長門也好,司馬門閥也罷,又或是自己那點私心,眼前的少年都不得不殺。
右手劃過殘影反落向肩頭,劉老休看向安伯塵,心堅如鐵再無半絲留情的念頭。
飛雪長刀刀如明鏡,映上午後的日光,晃人眸眼。
安伯塵剛止住退勢,便被刀光刺得心頭發寒,隔著老人舉起的長刀安伯塵依稀能看見由遠而近的司馬家鐵騎。
且不說自己能不能避開老人這一刀,即便避過,面對源源不絕的司馬家鐵騎,除了葬命于此再無別的可能。
深吸口氣,安伯塵蒼白著臉,將喉口的鮮血咽回,握著槍柄的右手輕輕轉動,陡然擰緊,眸中浮起決然之色,疾步上前。
眼下除了一拼,還能如何?至于鬼影功那是逼不得以時候的保命之法,一旦施展出,長門中人十有會起疑。自己一個無智勇將,卻會天品修士都不會的隱身匿形術,用司馬槿的話來說便是扮豬吃老虎,而且和從未露面的無邪居士關系奇妙,自己這第二個身份呼之欲出。和璃珠、易先生談條件時,自己都借助著無邪居士的勢方才略佔上風,一旦身份暴露,不僅自身難保,連帶著爹娘、小官他們也會受到牽連。
面對從老人刀鋒上升騰而起的磅礡殺意,安伯塵眉頭挑起間,已將施展火行術的想法打消。
槍如銀龍,自下而上挑起,勢如雷霆,水火二勢擰成螺旋之力順著手臂涌入銀槍,直刺劉老休面門。
安伯塵此前並未動用螺旋之力,斗室相戰,劉老休只防不攻,安伯塵自然也留了一手。
一人一槍,義無反顧的刺向劉老休,槍尖距離劉老休還剩兩尺時,安伯塵只覺眼前之景陡然一變。
刀光連連,殺意橫泄,劉老休的刀法不似霍國公的那般勢大力沉且充滿無窮變數的霸刀,卻好像從天而降的鵝毛雪,刀影如雪,傾盆而下,重重疊疊,連綿不絕。
他只劈下一刀,這一刀幾無變化,卻又古怪的化作連天大雪,紛紛揚揚,一片大過一片,亦疾過一片。
雪花輕盈柔和,可安伯塵卻知道,他只要沾上一片,輕則暴斃當場,重則粉身碎骨。
天品修士已能模索到天地間的玄奧,雖只是皮毛,然而,如劉老休者都是昔日久經沙場斬敵無數的悍將,道技自成一派,偶得玄奧何止如虎添翼。
相比于劉老休等老將,安伯塵年紀輕輕便能悟道八方,問天問地問鬼神,也斬獲了幾方玄奧,運道已然好到極致。可畢竟太過年輕,道技未成一派,體內元氣和心境也不足以承載高強的玄奧。
安伯塵這一槍以雷霆裹挾螺旋,也是感悟天地玄奧所得,意境高明,可面對劉老休的飛雪長刀也只有穩落下風的份。
小築外,數百鐵騎狂奔而來,小築中,則是劉老休集他五十載征戰生涯道技大成的一刀。
安伯塵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刺將上去。
不是生,便是死。
安伯塵雙目中風水火三勢此起彼伏,在他出槍的那刻悉數化作一抹紅潮,如血翻騰。
「斗!」
嗡嗡的刀槍破風聲中,安伯塵低喝真言,原本迅如閃電的一槍在臨近飛雪長刀時又加快了幾分,如風掠過,無影無形。
冰冷的銀槍尖頭發出嗚嗚鳴嘯,彈指剎那間扎入連天「飛雪」中,醞釀于安伯塵右臂的螺旋之力陡然爆發,好似從山巔奔涌流瀉的洪水般,一股腦的沒入銀槍。
無邪破飛雪,螺旋之力轟然蕩開。
劉老休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以及難以置信,卻見他手中的連天「飛雪」在銀槍刺入的那刻忽地一滯,轉眼後被槍尖所發的怪力硬生生的擰向兩旁。
也只是短短一瞬。
轉瞬後,劉老休雙肩一震,再度發力,輕而易舉重掌大勢。
安伯塵所藏的後手螺旋槍力只為他爭取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可勝敗生死往往只在瞬息間。
銀槍回縮,靈動猶如細蛇回洞,卻並非收回,而是高高挑起,劃過兩點間最短的距離,直取劉老休的右肩。
于千鈞一發間洞察敵情已然成為安伯塵的本能,劉老休的道技和大多數人迥異,非發力于腰亦非發力于雙臂,而是異常古怪的發力于雙肩。劉老休雖有意無意的隱瞞這點,卻安伯塵看于眼中,了然于心。
「飛雪」將落,就見一條銀龍咆哮而上,直取肩井。
此時此刻,劉老休心中已是驚駭一片,他所驚的非是安伯塵的槍術,而是驚訝于兩人交手間短短數息里安伯塵所想出的天馬行空般的戰術。
兩招皆輸,卻招招逼得他劉老休無可奈何,只能變招應付。
眼前這個不到十七歲的少年什麼也不差,所差的僅僅是沙場經驗,以及足以和自己相抗衡的元氣。
心中一緊,眉宇間的殺意更盛。
劉老休冷哼一聲,灑袖側身,左臂後發先至,鐵衣袖猛地一震,堪堪擋住安伯塵這一擊。
「鏘」聲中,劉老休怒拔須眉,右手掄起長刀毫不留情的攔腰斬向安伯塵。
安伯塵槍尾倒插,口吐「臨」字訣,運足全身風水火之勢聚于雙臂。
飛雪劈落,正中無邪,無邪被劈得從中彎曲,火星四濺。六千余斤的巨力如潮轟出,安伯塵雙臂狂震,轉眼後倒飛出去,口吐鮮血,破牆而出,好似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在地。
無邪斗飛雪,安伯塵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