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最後一個字,司馬槿稍松口氣,放下墨筆。[
牆壁上游動著一條昏暗的影子,司馬槿也沒抬頭,一邊收拾文書,一邊張口道︰「還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等了許久,未有回音,小築里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黑無常」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司馬槿抬起頭看向游動在牆上的那條影子,面紗下的容顏漸漸變得清冷。
「傳奇命主?」
司馬槿若有所思。
牆上的影子桀桀笑著,仿佛掛在壁上的皮般寸寸剝落,垂于地面,變成一個黑煙般的男子。
「果然,你們都知道了。」
男子雖在笑,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笑聲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听得臥榻上快要進入夢鄉的上官婉兒不寒而栗,睡意全無。
「什麼人!」上官婉兒緊張的坐起,驚疑不定的看向宛如鬼魅突然出現在小築內的男子。
「鬼大。」男子說著,上下打量向司馬槿。
陣陣黑煙從他身上溢出,搖曳游走在小築內,將窗外的月華遮蔽,方圓十步內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幽幽地府,漫漫黃泉,皆在鬼大舉手投足間生成。
上官婉兒呆了半晌,直到築內氣氛漸漸變得死寂沉凝,她的臉上才現出一絲慌亂。離開女兒國還不到半個月,這一路上的經歷見聞就足夠讓她寫上厚厚一卷書,總是不斷的遇上稀奇古怪的人,隨著這些人而來的還有她從未遇到過的危險。初時上官婉兒還有些新奇,就像看熱鬧一樣,可時日久了,當她終于醒悟她已經來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那些危險隨時有可能要她命,來自女兒國的丞相也開始不安和害怕起來。
「他是想殺了我們。」
冷淡的聲音傳來,上官婉兒心頭一緊,隨即撲通撲通直跳,臉色已然變得慘白。
「你說錯了,我想要殺的只有你。」
鬼大插口道,他目光牢牢鎖定看似平靜的司馬槿,眉宇間溢出暴虐之色。
小築內的氣氛愈發古怪,鬼大一臉暴虐凶殘,卻遲遲沒出手,上官婉兒則緊張的蜷縮成一團,臉色發白,至于獨坐案前的少女,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出半絲慌亂,素白的裙紗在漆黑的鬼域世界中就仿佛枝頭點點蘭香,高潔自雅,寵辱不驚。
「你不怕?」
越看司馬槿,鬼大越覺古怪,忍不住問道。
「有何好怕。」
司馬槿輕描淡寫的說著,面紗後雲淡風輕,波瀾不顯,亦讓上官婉兒急促的心跳漸漸平復。[
冷哼一聲,鬼大猙獰的大笑起來,搖頭道︰「難不成你還在等那八百鬼軍斥候?就算黑無常陰術再強,可也無法進入我之鬼域。鬼軍來不了,司馬家的人也來不了,我天品,你地品,又陷入鬼域,你有什麼把握打贏我?」
傳奇命主個個怪性情,這鬼大更是歇斯底里,生怕別人看不起他,殺人前總喜歡說個究竟,享受一番將死之人絕望所帶來的快*感,這一點倒和同為異類的奇蝠俠有幾分相似。
「沒有。」
出乎鬼大意料,司馬槿承認道。
即便她陷入死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絲毫懼怕,看得鬼大心中氣憤,牙癢癢的又無可奈何。
就在鬼大不耐煩到極點,想要盡快結束這場無趣的游戲時,卻見對面的少女站起身。
眼中閃過警覺之色,為等鬼大出手,司馬槿便已開口。
「女人殺人,也不一定要像男人那樣以命相搏。」
非是在對鬼大說,而是對向顫栗不止的上官婉兒,司馬槿如是說道。
「女子最好的武器便是女子本身,你既來到大匡,就要學會女子的處世之道。女人的利器不比男人的刀槍弱,可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得輕用,用慣了則傷己。」
司馬槿的聲音中透著別樣的平靜,淡如秋月,傳入上官婉兒耳中,不經意間驅散了鬼域中的窒息氣息。
喘息漸漸變得平穩,上官婉兒看向司馬槿,忽地一愣,卻是想到了鬼大之前所說的那話。
司馬家
「司馬家!這里是司馬家!那你是」
上官婉兒驚聲道,怔怔地盯著司馬槿,神色復雜。
轉眼後,她的復雜便被慌張所代替。
「夠了!」
鬼大實在受不了這種明明布下了死局,可獵物卻滿不在乎的感覺,若有所思的看向蒙著面紗的少女,冷笑一聲道︰「你說的不就是美人計?哈哈哈,我等皆習慣了辣手摧花,你若生得好看,親手殺了那才痛快。」
「美人計?」
司馬槿的聲音中含著古怪,也有幾分荒唐,長夜漫漫,她也懶得再拖下去。
素手抬起,縴縴如玉,撥向那層面紗。
也不知為何,見著司馬槿抬起手,鬼大的心跳陡然加快,竟生出一絲少有的緊張。
轉眼後被他硬生生壓住,冷笑著,鬼大邁步走向司馬槿,袖中現出兩柄冷鋒。
兩步,面紗飄落在地,鬼大止于半途,手一抖,那兩柄冷鋒摔落在地。
一縷月光從逼仄而幽暗的鬼域世界外鑽入,緊接著又是一縷,兩縷,三縷,四縷今夜的月光格外明麗,如水般從雲端瀉落,千絲萬縷化作萬般風情捅穿了小築中的鬼域,千瘡百孔,密密麻麻。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玉瓷般精致的面龐上,剪斷瑤池弱水的雙瞳一眨一閃間,月華爛漫,無邊無際,撕碎了漆黑的鬼域。
小築內重復光亮,月脂如蔻丹,乖覺的纏上青蔥玉指,隨後擴散開來,將少女籠罩。
司馬槿就這樣安靜的站在月光中,看向呆若木雞的鬼大,月華流淌,朦朧上那張美輪美奐的絕世容顏,靜如九天仙子,媚如絕世妖妃。
古來佳人沉魚落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又哪及星月嬈舞,諂媚爭寵。
不單是鬼大張不嘴巴一動不動,就連上官婉兒也傻了眼。
「把他殺了。」
清冷的聲音從那雙勾勒著星彩的芳唇中吐出,上官婉兒茫然的看向司馬槿,又看向鬼大,心中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走到鬼大身旁,直到她拾起匕首扎入鬼大脖頸後,才陡然醒悟。
心頭撲通撲通一陣狂跳,上官婉兒慘白著臉怔怔地看著倒在她腳邊的鬼大,指尖冰冷的血腥讓她一下子清醒。
猛的回頭,上官婉兒看向月光下無比陌生的女子,張不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可轉瞬後,口邊的話就被沒來由的自慚形穢沖散。
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如妖如仙,比陛下還要美麗無數倍,說不出的美麗
上官婉兒握著匕首,愣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直到那張面紗重新掛上,皎月褪去,上官婉兒方才松了口氣。
「把這里收拾下。」
司馬槿坐回案前,看了眼上官婉兒道。
上官婉兒乖巧的將鬼大的尸身拖到屏風後,擦了擦手,低眉順眼的走到司馬槿身邊,垂首而立,和當年伺候陛下時一樣恭順。
同姓司馬,自然是晉朝皇室後人,見過司馬槿的芳容,又得知她皇族身份,骨子里的綱常以及那絲難以自拔的敬畏讓糊里糊涂的上官婉兒不由自主的扮回女兒國丞相的角色,只不過換了個陛下。
奇怪的看了眼上官婉兒,司馬槿也沒理會,目光落向腕邊珠鏈,托著下巴,目光迷離。
「要不要和他說呢罷了,免得他又不放心。」
取出琉璃瓶,司馬槿提起筆,猶豫片刻,莞爾一笑,落筆寫道——剛又殺了一個傳奇命主,你到易叔叔家沒?
琉璃瓶投回,司馬槿靜靜的等著。
一柱香,兩柱香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軒窗外的天邊泛起魚肚白,上官婉兒昏昏欲睡。
檀香燒到尾根,將盡的青煙繚繞,染上素白的面紗,亦讓少女的眸子變得朦朧不清,有些迷茫,有些復雜,隨著檀香燃盡,漸漸冷凝。
「你竟然當真了嗎?那麼拙劣的笑話,比你的冷笑話還要差勁」
莫名的聲音從司馬槿唇邊滑出,隨著青煙變得離散。
那年東海上,听易叔叔講他從前的故事,以及那一個個走進他生命卻又很快離去的女子,司馬槿笑言易先生太花心,易先生則說世間男人都一樣,只恨女子芳容易逝如流水。然後便打了那個賭,若是將來司馬槿遇上心儀的人,易先生便會先去「考核」一番以易先生的為人處事,頂多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嚇唬一番而已。
「終究不是」
凌亂的目光漸漸變得清冷,閃過自嘲的笑意,司馬槿站起身,將珠鏈褪下隨意的丟在幾案上。
苦等一夜,卻仿佛等了一世,卻沒能等到。關心則亂,饒是向來淡漠的司馬槿也止不住芳心失守。
她如何會想到易先生竟然中途離去,而安伯塵則遇上了前來伏殺他的傳奇命主。
「司馬紅拂,這珠鏈你不要了嗎?」
「你若喜歡,拿去好了。」
腳步微滯,隨後不再停留。
「你去哪?」看向司馬槿的背影,上官婉兒急聲問道。
是啊,現在去哪呢。
司馬槿心中喃喃,目光挑起,越過窗欞,越過困了她三年之久的深府,落向那座傳來斷斷續續琴聲的高。
罷了,再幫你最後一次。
晨風掀起面紗,那張讓月華星光為之舞動的容顏若隱若現,剪水雙瞳中,似有什麼在悄然流逝。
此顏此容,蒼天何公?終此一生,又有哪個男子能在你身後直起腰,靜等你回眸。
紅顏禍世亦為天生無底洞。
那年煙花佳節,司馬家女兒初長成,抱見老祖宗。大匡唯一的女神師端詳許久,慶幸著,憐憫著,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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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定啊,醞釀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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