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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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的殺氣將本已生出裂紋的鎖子甲沖垮,支離破碎,剩余的殺氣轟擊在安伯塵背後的天南披風上,出自上古神君之手的寶貝竟也在典魁這凡夫俗子的殺氣下出「嘶嘶」的聲響,顫抖著,仿佛轉眼後就會被撕裂。
殺氣雖可怕,然而此時此刻,更可怕的卻是從天而降的雙戟。
白衣翻飛,雙戟如墨,帶著夜色的漆黑和陰郁,似已將天幕撕扯下來,一同壓向安伯塵。
置身絕頂威壓、無邊無際的恐懼下,安伯塵的只覺全身僵硬難以動彈。
可他不能束手待斃,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于淒涼的荒道。
牙齒重重咬向舌尖,劇痛流轉全身,安伯塵暴喝一聲,雙臂劃過殘影,攜著風水火雷四勢,舉槍而迎。
「轟!」
槍戟相擊,出山呼海嘯般的巨響。
磅礡難匹的巨力從戟尖蕩來,比安伯塵一路所遇的任何一名上將的臂力還要強上許多,何止萬斤!
那股力量剛觸及無邪,安伯塵的身體便猛地向下沉去,踏破泥地,直沒雙膝。
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響,在這股巨力的壓迫下安伯塵搖搖欲墜,就仿佛狂風暴雨中的扁舟,巍峨雄山下的枯草,隨時有可能被壓成齏粉。
巨力順著槍刃狂涌而下,肆無忌憚,勢如破竹。
安伯塵知道,當那股巨力突破無邪,達到他雙手時,他將再無任何生機,雙手、雙臂整個身體都會被典魁的戟力撕成粉碎,和那些城關前的將士們一樣,只剩殘缺不全、難以辨認的尸,靜悄悄的躺在無人問津荒道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到風雨蝕了皮骨,試問天下還有幾人記得百戰百敗,從南殺到北再從西殺到東的叛將安伯塵。
沒人會記得,正如易先生所說的,恐怕就連她也會漸漸忘記,忘了自己的模樣,忘了那些故往,只記得曾經有過一個叫安伯塵的人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走進又走出,最後不知所蹤。
天幕漆黑,孤月殘星。
少年緊咬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慘白的額頭上布滿青筋,向兩邊擴張、撕裂。
「殺!」
赤紅著雙目,安伯塵怒吼一聲,毫不可惜的逼出上中下三丹田里的所有元氣,聚成巨力涌入無邪。
彈指一剎那在這一瞬被分成百多片,每一片光陰中,安伯塵的身體都在下沉,醞于槍尖的力量也在戟力的消磨下飛流逝。這一剎那還沒過去,安伯塵體內的元氣便消耗得所剩無幾,只余空蕩蕩的丹田,以及不再各自流淌,而是相距到一處的風水火雷四勢。
四勢流淌一周天,生出元氣,元氣再轉化作力量,此為安伯塵的修行之法,也是幾乎所有人的修行之法,唯一不同的只是安伯塵四勢同修,而絕大多數修行者只修文武火。文武火從炎火,到青火,最後修至白火,終成天品境界,可除了白火外,天品修士比地品修士還多出一樣,那便是精火。
當年在琉京,安伯塵和司馬槿去武館尋那位劉大家,正是想借助他的精火為安伯塵築基,劉大家消耗精火後元氣大衰,卻因精火乃是火勢中的精元,對于天品修士而言彌足珍貴。
而此時,安伯塵耗盡元氣,風水火雷四勢也同時被抽空,只余四勢中最純粹無暇的那一縷——火中精元、水中精元、風中精元以及雷中精元。
「突破」二字光看表面便分兩種涵義,「突」者奮力猛進,大多數情況下,修煉者一往無前便能順勢踏入下一層境界,「破」者則是破而後立,卻是另一種踏足下一層境界的法門。
安伯塵力敵典魁,耗盡一身元氣,也讓四勢消耗殆盡,卻因此剝開外殼,出最本源的四勢精元。
火燃。
水生。
風起。
雷鳴。
下丹田中沒了束縛的四勢精元顫抖著,高高彈起,糾纏在一起,旋轉著疾奔于周天經絡間,半個彈指間便已從下丹田掠過中丹田,隨後涌入上丹田。受到四勢精元的召喚,原本干枯的下丹田出奪目的光暈,新的四勢在這一刻生出。
白火率先突破重圍,從下丹田奔向上丹田,卻生出一股暖流拂過安伯塵的周天經絡。
緊著是無形之水,新生的水勢和此前相比又有所不同,純白如漿,好像冬天的大雪,偏偏又是水的狀態。
再然後是陰陽之風,陰陽之風後新的紫雷生出,風雷並行追趕著水火二勢,直向上丹田奔去。
惠帝二十二年,關南荒道,峽南關前,面對漠北狂龍典魁霸道絕倫的雙戟,安伯塵終于破而後立,青火化白火,四勢並起突破天品境界!
心頭漾起濃濃的喜悅,即便身體被雙戟砸入泥地,被典魁狂暴的殺氣壓得喘不過氣來,可安伯塵卻能清晰的感覺到生在他身體中難以言明的變化。不單是他自己,整個天地也都變得不同起來。
典魁的雙戟仍舊霸佔著這方天地,可安伯塵已能隔著雙戟看到。
夜色不再那麼深沉,皎月星辰也不再那麼遙遠。
溫柔的月光下,荒道上任何景物的顏色都那麼鮮活,那麼有層次感,每一顆草葉隨風擺動的樣子都在安伯塵的眼中清清楚楚地呈現。無需胎息,無需開天眼,安伯塵亦能感受著草叢中每一只昆蟲的名叫,風從石縫中與草葉中鑽過那微聲的差別,全身每個毛孔都感受著空氣的流動。這些平素從未現的細微事物此刻一一有感于安伯塵心中,宛如打開了一方新的天地。
新的天地從安伯塵心頭生出,新生的元氣化作將近九千斤的巨力奔涌入安伯塵雙臂,順勢滑入銀槍無邪。
槍尖稍一收縮,避開雙戟間無匹的巨力,隨後旋轉著再度暴刺!
「鏘!」
槍戟相擊,又是一聲巨響,即便安伯塵突破到天品,四勢融合,方才突破便擁有不下于七熊的臂力,可面對如山如岳的雙戟仍舊無能為力。
一槍刺出,雙戟巋然不動,僅僅蕩開一抹銀華,如水般流逝,隨後雙戟繼續下壓,安伯塵的身體又是一沉。
「好!」
親眼見證了安伯塵在他的雙戟下突破天品,就連典魁也忍不住贊喝道,如火的雙目中閃過一絲嘉許之色,殺意更盛。
一股氣旋從典魁的左手戟中蕩出,壓向銀槍,右手戟則劃過道道殘影高揚于半空,轉瞬即落。
安伯塵身陷泥土,銀槍被制,命懸一線。
多少次命懸一線都被他闖了過去,談不上麻木,可也不再懼怕。
左目中白火翻滾,右目中驚濤駭浪,鼻息深長,安伯塵仰頭望向高舉大戟的典魁,猛地張口。
紫雷如箭從安伯塵口中奔出,火燎火燎的白焰從左目飛起,而右目中也激射出如冰水箭,在鼻息間噴出的陰陽之風裹挾下,撕裂空氣,直撲典魁面門。
尋常修士祭出白火需要蓄勢醞釀,安伯塵自然也無法免俗,除了紫雷外其余三勢都需醞釀,可此時借著突破之勢,兼之性命攸關,安伯塵彈指剎那間便祭出風水火雷四勢,聚成氣旋疾射典魁面門。
典魁顯然也沒料到,褐色瞳仁中掠過一絲驚詫,轉瞬消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