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王越和黃霸天一前一後,月復背夾擊,重創安伯塵。(料風水輪流轉,短短半個時辰不到,王越便陷入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境地,前面是藏身黑風舉刀劈來的張布施,身後則是那桿原以為不會再起來的銀槍。
道心碎裂成齏粉,出那顆屬于尋常老人的凡心,身體向前疾行,王越收不住腳步,他無力收住也不能收住,兩股暴虐的殺氣已將他牢牢鎖定,只要他稍一猶豫,氣旋、氣柱便會咆哮而來,把他轟碎成渣。因此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斬殺攔于他身前的張布施,然後及時回身,擋住那道飽含怒火的螺旋氣柱。
夜幕下的孤鎮透著蒼涼的氣息,荒道上枯草高揚,向兩旁翻卷,好像波浪。
三個身影疾奔在「波浪」間,彼此間愈發的近。
張布施距王越只差三步,而王越距離他背後那柄銀槍也只有七步,七步的時間里他必須將張布施斬殺,一旦被張布施纏住,等螺旋氣柱轟至,他免不了被銀槍刺穿的下場。而張布施則不然,王越的實力明顯高于他,劍道出神入化,張布施不指望能將王越斬殺當場,只願能將他拖住,拖到那柄銀槍刺來。
一個是力求一擊必中,一個則意圖纏斗,王越的劍氣化作白虹,鳴嘯月下,而張布施則交叉雙刀,攪動周遭空氣,凝聚出一波連一波的刀浪。
劍氣如虹,毫不費力的刺破張布施手底的刀浪,長驅直入。
王越面露喜色,劍氣破去刀氣後,他的重劍距離張布施的頭顱近在咫尺。
「鏘!」
金石相擊的聲響傳來,卻是張布施不慌不忙,舞動雙刀斬向奔流直瀉的劍氣。
張布施沒有王越以兵器斬氣旋的本事,可他那兩柄刀卻非尋常兵器,內藏凶煞之氣,在觸上重劍時陡然發作。
手臂輕輕顫抖著,張布施強忍著那股重壓,糾纏在一起的濃眉下,是一雙漸漸變得暴虐猩紅的血目。(請記住讀看看小說網的網址p;煞氣奔涌,攔截住王越的劍氣,王越心頭咯 一下,左手拇指搬出一個印法,飛快的按上劍柄。
重劍再度發力,又生出一股新的劍氣,扶持著從前那股劍氣轟向刀尖煞氣,可新生的劍氣並沒像王越想象中那般摧枯拉朽的沖垮張布施,卻好像遇上一座燃燒著血與火的巍峨山巒,將他和他的阻擋在山腳下。
王越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青年那雙略顯痛苦的眸子,一瞬間的恍惚後,王越深吸口氣,正欲化萬劍繞過雙刀。
就在這時,王越只覺眼前閃過一道寒光,寒光來自對面那雙血目中,正是那柄沖天而起的銀槍,此時已將張布施的眸瞳佔滿。
嘴角泛起濃濃的苦笑,王越垂落重劍。
下一刻,王越被高高挑起,螺旋氣柱劃過一道殘影掠過他的身軀。
道心破碎,青春終無法永葆,隨著螺旋氣柱將他淹沒,在破碎衣衫外的皮膚由紅轉黃,一寸寸變得干枯發皺,烏黑的長發也被染白,和荒道上的枯草一樣失了顏色,褪了光澤。
槍尖捅出,隨即收回,「撲通」,王越摔落在地,抬了抬手,終究沒能再握住那柄重劍,有些迷茫的看了眼上京方向,王越苦笑著,在夜風拂落時閉合雙眼。
人死分三種情況︰生時便已大徹大悟;死前方才明悟;死時仍不悟。
如王越者,屬于那第三等,直到為君戰死仍破不開心頭魔障,與其一半道心一半臣心痛苦的煎熬于世,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以求輪回,來世再悟。
夜幕下,槍鳴刀嘯,卻是在同一時間被各自主人收回。
散去黑風,穿著麻布鞋的青年打量著頰邊閃過病態紅潮的安伯塵,笑了笑,一時半會想不到說什麼好,只能有些尷尬的移開目光。
張布施和安伯塵結交全因無華,張布施是個悶葫蘆,安伯塵算是半個,當年在琉京時候,若沒無華在,兩人少說會冷場個十七八次。
峽南孤鎮一役,安伯塵和張布施聯手斬殺了五虎上將,七熊之後又有一虎隕落,天下格局又亂,大匡氣運再度變得撲朔迷離。可鎮前主導這一切的兩人卻沒露出多少欣喜,初時的一笑過後,都不約而同的移開目光,張布施認真的打量著王越的尸身,安伯塵則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望向兩三里外飛奔而回的無華,卻都在苦思冥想,尋找著解冷場的法子。
「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要殺我滅口麼?」
安伯塵忽然轉過頭,看向張布施,鬼使神差般問道。
他的冷笑話若遇上司馬槿,倒能令司馬槿暗暗發笑,可一旦遇上不苟言笑且無比嚴肅的張布施,後果可想而知。
四目相對,轉瞬後又飛快的撤開。
張布施眉頭皺起,旋即舒展開,認真的想了半晌,沉吟著道︰「你可以假裝不知道。」
「說笑的,張兄的秘密我的確不知道。」
「我知道。」
就在兩人又將無話可說時,面紅耳赤的無華撒丫子飛奔而來,目光落向王越的尸身,滿臉復雜和不甘,卻讓張布施和安伯塵都暗舒了口氣,神色也恢復自然。
「什麼知道不知道小僧只知道又讓你們兩個得了便宜,為什麼這等好事總輪不到小僧!」
無華去追黃霸天撲了個空,回頭卻看到張布施和安伯塵聯手斬殺王越的一幕,心中要多後悔有多後悔,若是他耐心留下,這一戰定少不了他,對于好斗喜熱鬧的無華而言,錯過斬殺五虎的盛宴足以令他懊惱個三五天。
「說不定是佛祖不願見你殺生,暗中指引著。」
看了眼英俊的少年僧人,安伯塵笑著道,卻見無華忽然轉過頭,仔仔細細的盯著他,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安伯塵被盯得好不自在,模了模臉,疑惑道︰「你在看什麼?」
無華沒有開口,倒是一旁的張布施笑著低聲道︰「這花花和尚定是覺得安兄弟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阿彌陀佛穿布鞋的你這話倒也沒錯。安兄弟和從前相比,的確變化太大至少這一路上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放在我那些師佷們口中,如今的安兄就是一大魔。」
無華開著玩笑道,張布施嘴角泛起一絲不屑笑意,安伯塵則驀然東望,許久,笑著搖頭道。
「這世上豺狼橫行,凶虎作霸,你若是頭羔羊,連半片草葉也保護不了。」
聞言,無華若有所思,張布施則深深看向安伯塵,半晌道。
「恭喜了,安兄。」
三人中張布施年齡最長,經歷的也最多,安伯塵說的這個道理他很久之前便懂了。
想要在這虎狼橫行的亂世活下來,就不能再做傻兮兮的羔羊,羔羊們從前想要的並不多,卻被豺狼虎豹蠻不講理的霸佔,想要奪回就只能披上虎狼的皮,戴上妖魔的面具,忘了自己原本的面目等到某一天,或許會發現自己得到的遠比一開始想要的多上許多,也會發現那層皮囊、那張面具無論怎麼用力也無法卸除——已和血肉相聯。
世事總是如此無奈著、矛盾著,就像剛才的王越,被刀砍還是被槍扎,免不了要選擇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