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默然東望,神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不知在想著什麼的安伯塵,張布施抿了抿嘴。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張布施有,安伯塵有,無華也有。知道這些秘密固然可以讓他們的交情更深點,更緊密些。可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去承擔那些重負也就夠了,何必再讓朋友跟著一起受罪。
王越口中的那個秘密安伯塵沒有過問,張布施自然也不去解釋什麼,短暫的沉默後,無華又開始鬧騰起來,向安伯塵討看傳說中的「飛天戰車」,安伯塵也不藏著掖著,從珠鏈中取出飛龍駕。
雖是副車,可龍型車廂寬敞開闊,橫七豎八趟下五六人也不嫌擠,無華嘖嘖稱奇,張布施也來了興致,兩人不由分說鑽入飛龍駕,安伯塵只能給他們當起車夫,坐于車前駕馭野馬王,銀槍輕點,野馬王扇翅而起,向東飛去。
過了峽南孤鎮,再過那座原本由東楚大將把守的棄鎮,便能到達中原鎮。
中原鎮之後,是一馬平川的關南平原,也是大匡南北分界線。北邊是關南三國以及天峽雄關,南邊是魏國,以及正行于魏北官道上的龐大迎親隊。
雖說是皇室派遣的迎親隊,可司馬家也派出了千多鬼軍鐵騎以「娘家人」的身份陪著瑯妃一同入京,一來表示司馬家對這場婚事的看重,二來也幫五千羽林軍看著司馬槿,免得新娘半途跑了,讓司馬家成了天底下第一大笑話。
直到上了路,司馬家的人才發現他們的想法何等多余,且不談匡帝下旨調遣三虎七熊守關轄鎮,光是那個陪伺瑯妃的紫衣女子便足夠,司馬家冰公主在那個紫衣少女面前雖不算服服帖帖,可也少了幾分冷淡,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露出打算逃婚的跡象。唯一令司馬家人不解的,卻是為何陛下要從西向東布下那麼多關鎮,隨著迎親隊距離吳國越來越遠,那個從西向東的少年人名聲越來越響,司馬家的人終于知道了匡帝這麼做的緣由。
原來是那個叫安伯塵的琉國叛將要來搶親。
他為何要來搶親?是因為想讓匡帝下不了來台,出口惡氣,還是因為他認識七小姐若他認識七小姐,為何從沒听七小姐提起過,七小姐的心思又是
司馬家的鐵騎們白日默不啃聲的行軍開路,晚上戍營時總會偷偷打探向鑾轎中那個清瘦的身影,在這乏味的路途上,也只有這件事能令他們不那麼無聊。隨著琉國叛將一路過關斬將,距離魏地越來越近,司馬家鐵騎營中的氣氛漸漸變得古怪,似有一股燥熱的水流流淌在表面的冰層下,蠢蠢欲動。唯獨從頭到尾都無動于衷的劉都督在听到斥候一次次有關安伯塵的飛報後,反而愈發平靜,漠不關心。手下人偶爾試探著提起,他也充耳不聞,亦或撇開話題,似乎很不想說有關那個琉國叛將的事。
司馬家將士們私底下都認為都督不待見姓安的叛將,是因為三個多月前都督險些將安伯塵拿下——這是好听的說法,說難听點便是都督一失手沒能拿下那個擅闖司馬家的琉國叛將。可後來無數天品名將都將一世英名葬送在安伯塵的銀槍下,都督應當無需介懷才對司馬家的將士們誰又會知道,劉老休之所以不想听到安伯塵的名字,只因為他慌了。
老太君一去不復返,偌大的司馬家門閥中,除了司馬槿外,唯一知道安伯塵底細的便只剩下劉老休了。
從三年前琉京之變時候,大敗秦中北龍司馬房的驚艷,到後來以校尉的身份率領眾人守城拒敵,最終破去琉京之局,功成名就。從那時起,劉老休便知道,在吳南琉國誕生了一名潛力尤在司馬房之上的少年俊杰。可也不過是一極有前途的少年人罷了,無權無勢,和司馬家七小姐、手掌鬼軍斥候的冰公主相比仍舊是天壤之別。
即便劉老休早就察覺到安伯塵和司馬槿之間那絲若有若無的情愫,可也沒太在乎,司馬槿注定了會飛上枝頭當鳳凰,讓司馬家權傾天下,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命運,等到安伯塵身負叛將之名從南逃到北,劉老休愈發篤定。可令他意外的卻是,安伯塵的命硬得有些離譜,中了他所祭出的百日隨行符,凡是天品修士都能祭白火開天眼捕捉到他的所在,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百戰百敗,百敗百戰,從一個個如雷貫耳的上將手下逃月兌性命,雖落得百敗之將的惡名,可劉老休的心卻愈發無法平靜。
再然後,匡帝突然揭開他的偽裝,露出藏在蛐蛐籠後的獠牙,宣傳司馬家七小姐入宮,賜瑯妃出身。
劉老休懷著莫名的不安,自告奮勇奏請家主,親率千五鐵騎護送司馬槿入京。
隨著安伯塵過關斬將的消息傳來,每一天都會有斥候回報安伯塵新闖過的關,新殺敗的上將,劉老休不由自主的慌了。別人只當安伯塵是匹夫之勇——在大多數琉國的探報中虎賁郎將安伯塵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將,可劉老休卻知道,若非智勇雙全,安伯塵也不會讓深藏不露的匡帝如此忌憚,也不會一直活到現在,更不會令司馬家冰公主放下她生來便帶著的冰冷高傲,魂牽夢縈。
八千多人的迎親大隊中,絕大多數人都在等著看安伯塵的好戲,都在好奇那個好運的叛將會在哪里倒下,第一鎮?第二鎮?又或是第三鎮?唯獨劉老休知道,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安伯塵過七關闖三鎮,一路殺來,直殺到迎親隊前不過應當不會。
營帳旁的篝火邊,劉老休輕衣解甲,看著那只飛入火苗眨眼「嘶」地融化成黑煙的夜蛾,深吸口氣,暗暗寬慰著自己。
「報!」
馬蹄聲踏破夜色的寧靜,一名羽林軍裝束的斥候從遠處奔來,少時便進入營地外圍。
營地分兩圈,外圍是五千羽林軍,內層是一千五司馬家鐵軍,而司馬槿所在的鑾轎停于最中央,奴僕侍女們端茶送水,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紫龍女和戴著素顏面具的司馬槿呆在宮殿大小的鑾轎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什麼。
「啪!」
那斥候剛進帥營沒多久,茶盞落地的聲音便遙遙傳來。
劉老休蒼老的手臂微微一顫,面對冉冉篝火,臉色又頹敗下一分。
能讓羽林主帥驚訝得打碎茶盞的事還會有什麼連王越的重劍也無法擋住他的腳步,還有誰能攔住他?
喘息漸漸變粗,不多時,劉老休已能感覺到外圈流竄在羽林軍營中的緊張氣息,正匯成一波暗流,遏制不住的涌向千五司馬家鐵騎。
「傳我命令,任何士卒不得靠近鑾轎半步,不得胡言亂語!」
起身,劉老休朝向身旁的副將道。
司馬槿被奪取八百斥候,已沒了耳目,時至今日她仍被蒙在鼓里,並不知道安伯塵正單槍匹馬的殺來。劉老休自然也不想讓司馬槿知道,免得再生出什麼岔子來。
在篝火前踱著腳步,劉老休眉頭皺成川字,許久打定主意,正欲前往外軍羽林統帥處,孰料馬蹄聲由遠到近,迎親隊的羽林軍統帥竟親自駕馬而來。
「劉都督,不如連夜開拔?」
打了個哈哈,羽林軍統帥朝向劉老休拱了拱手,商量道。
他這句話正中劉老休下懷,只要能早日和接應的大軍匯合,即便那個瘋魔般的少年叛將殺來,面對千軍萬馬數萬鐵騎,他也無計可施。
「秦帥客氣了,連夜開拔,不知幾時能同大軍匯合?」
劉老休也不倚老賣老,拱了拱手,和顏悅色問道。
「估模著明日午後便能匯合上京兵以及關南兵。」
秦姓羽林主將手捋胡須道,須眉間泛起一抹淡淡的愁色。
劉老休何等眼神,豈會看不出秦將軍憂心忡忡,笑了笑,若無其事道︰「將軍莫非在擔心那人?」
「非也。」秦姓將軍哂笑一聲,眉宇間的愁色又重了一分︰「斥候來報,有煙塵自東邊來,人數少說也有兩萬。」
「東邊莫非是」
那個呼之欲出的「楚」字被劉老休硬生生收住。
氣氛微微有些窘迫,兩名主將對視一眼,打了個哈哈也沒再多言,道別後回轉各自營帳。
兩軍主將齊下令,將士們收伙喂馬,少時已準備就緒。
官道再度變得漆黑起來,火把化作流螢,自南向北飛舞著,陣陣馬蹄聲中,忽地傳出一陣輕盈的笑聲。
「小龍女,你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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