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從村子遠端傳來雞羊的叫聲,晨風在水面上吹起一圈漣漪,隨後飄飄然上了岸,帶著濃郁的泥土氣息席卷整個村落。(wwW.pAosHU8_泡&書&吧)
村里人不比城里人,即便不是春耕秋收的農忙時節,家家戶戶也貪得早起,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習慣使然。可和往常又不一樣,今個一大早圓井村的男女老少都顧不上扒兩口飯,紛紛裝模作樣的向村頭探去,站在槐樹下抄起袖筒看向村門口的精致馬車,指指點點,滿臉艷羨。
「安老煙家那娃子還真是好命,救下人家女掌櫃,依俺看,嘖嘖,以後定少不了好吃好喝。」
「好什麼命!哼,不就是從藥齋的伙計變成客棧的伙計,你看安老煙前幾年風光的,到頭來還不是竹籃子大水一場空。」
「伙計怎麼著?你還甭小瞧人家客棧的伙計,咱村里有幾個娃子能有這好運去縣城當伙計?」
鄉親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有的不屑,有的羨慕,感慨連連。三年前安家兩口還是李員外的佃戶,短短三年時間竟搖身一變,從佃戶變成了僅次于李員外的大戶人家,家中有三間大瓦房,有豬羊牛,即便不種地也夠他們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圓井村人自然又羨有嫉,好在村里人大多樸實,即便嫉妒也掛在臉上,說上兩句發發牢騷也就罷了,沒人會在背地里搗鬼,再加上安家兩口子發了財也還是從前那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與人和善,因此日子過的也算太平。
大伙都知道,安家的發達是安娃子一手導致,若非安娃子前些年走大運當上浮雲齋代掌櫃,也不會隔三差五的給安家寄錢。今次安娃子被匪徒所害,大難不死反被那位年輕漂亮的掌櫃看中,昏迷期間幾乎是一日一探,眼下更是要接安娃子去縣里的客棧,高頭大馬精致車輛,鄉民們口頭或不屑,卻打心底里羨慕。
去縣城當個被器重的伙計,過兩年學點記賬的本事,未嘗沒有可能當上客棧的掌櫃。
圓井村民們的盼頭到此為止,一個可能成為掌櫃的伙計便令他們羨慕得滿村出動,倘若知道安伯塵的真實身份,也不知會嚇傻幾個人。
「那掌櫃的還真是個急性子。」
說話的是安氏,口里雖在埋怨,臉上卻是喜多過憂。娃子剛剛大病初愈,第二天便被那位俏掌櫃喚到縣里,雖是好意,可總有點不近人情。
當安氏陪著安伯塵快到村口,看見那輛已來過許多回的馬車,以及車窗後隱隱綽綽的人影時,心中的想法一下子全然改變。
那位俏掌櫃對自家娃子還真是窩心,不僅天天登門探望,今個一大早就來接自家娃子是不是有點好過頭了,莫非真讓自家男人說中了?
偷眼瞥向身旁抽著煙槍雙眼眯著一條縫,似笑非笑沒個正形的男人,安氏連忙將那個念頭收回肚中,暗罵自己太貪心。
「娃子啊,這饃饃是娘剛熱的,一會上車吃。記住,去縣里要小心,掌櫃的待你好,你可別惹壞了掌櫃」
一遍一遍的叮囑著安伯塵,安氏抬起頭,就見那個俊俏的年輕掌櫃從車里走了出來,隔著老遠向自個兒招了招手,面紗後臉蛋上隱隱含笑。
心頭一熱,隨即暗嘆口氣,安氏復雜的看了眼面色微窘的安伯塵,越看越覺得哪里有些不對頭,明明就是自家娃子,昨日還沒看出啥來,今個兒卻覺得自家娃子似乎哪里有些一樣了。至于哪兒不同,安氏一個不識字的婦道人家自然講不出一二來,還好自家男人有點見識,開口提醒。
「你個婆娘就不能少說兩句,娃子大了,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他自個兒知道。」
原來是娃子長大了
安氏欣喜的看向安伯塵,把放著白饃饃的麻布卷好,遞給安伯塵,卻不知說什麼好。
「爹娘你們先回去吧,反正縣城離村子近,娃子有空便回家。」
安伯塵好說歹說,將依依不舍的娘勸回,辭別爹娘後,在村里人的目送下走向馬車。
「身體可好點了?」
也不管安伯塵介不介意,司馬槿硬是攙著安伯塵的手,將他扶上馬車,卻讓安伯塵微微臉紅︰「傷勢估計差不多了,只不過」
話到一半,安伯塵忽地止住,目光落向坐于長轅上的那名車夫,不經意間皺了皺眉。
那車夫雖戴著寬大斗笠,卻掩飾不住他鼓脹的太陽穴,以及肌肉飽滿有力的雙臂,雖刻意隱藏氣息,安伯塵卻能感覺到,那人的修為約莫在天品。
一個天品境界的車夫?
轉過頭,安伯塵不解的看向司馬槿,司馬槿心領神會,笑了笑剛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只听得遠處傳來一陣呼喊聲。
「安娃子?安娃子快留步!」
在圓井村會如此故作文縐縐說話的,除了那位已經咬不動果棗的老村正外,也就那個氣喘吁吁的中年人了。
中年人的穿著打扮和圓井村里大多數人都不同,卻是一身紫藍色的綢緞袍子,夏天還沒到便穿上木屐,還好木屐夠大,否則也托不住他肥碩的身體。
一見到那中年人司馬槿就覺得甚是眼熟,睜大眼楮小嘴微圓,半晌捏了你安伯塵的手︰「小安子,他可是」
看到滿臉急切跑來的中年人,安伯塵面色微變,還未來得及和司馬槿說話,就听那人笑呵呵道︰「安娃子啊,李伯伯前日去看你時你還沒醒,昨日又去送糧,傍晚才回村子,本打算今個兒找你說說話,沒想到這麼快便要走了」
听那肥頭大耳滿臉紅光的中年人說了半天都在繞圈子,司馬槿暗暗好笑,父子兩人一個說話吞吞吐吐,一個盡喜歡直來直去,好生奇怪。
說話這人自稱李伯伯,穿著打扮又如此光鮮,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李小官人的老爹,傳說中的李員外。
听著李員外一個勁的套近乎,安伯塵心中愈發不安。
昨夜他只顧著自己修煉,卻把同出自圓井村的李小官給忘了一干二淨。
李員外雖急功近利,喜好趨炎附勢,卻是個善心人,否則當年也不會被一窮二白的安老煙三言兩語得去兩畝田。安伯塵一家還是李員外的佃戶時,李員外不曾薄待過,更是讓安伯塵陪同李小官一同進京,方才有了今日的一番造化。
在安伯塵尚不足二十載的生命里,這李員外顯然是個貴人,可安伯塵卻把他兒子丟在了琉京,听紅拂說小官帶領虎賁營隨軍出征,眼下生死不明。倘若李小官真有個三長兩短,安伯塵可是再無臉面來見李員外。
正在安伯塵心中微急時,手掌中滑入一片溫潤如玉,轉目看去卻是司馬槿握著他的手眨了眨眼,卻是在暗示著什麼。
安伯塵心下稍平,卻不防被站在馬車旁大吐唾沫星子的李員外看在當場,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再看安伯塵時,兩眼放光只差高豎大拇指了。
發現了這個秘密後,李員外心下得意,只想早點回村盤問一番安老煙,詐他兩壺好酒,遂也不拐彎抹角,重重一咳道︰「安娃子啊,李伯伯是想讓你幫忙傳個口信給小官,就說就說他爹幫他找了門好親事,讓他有空回家一趟,一起去見親家。」
李員外說完,看了眼司馬槿,朝向安伯塵使了個眼色,打了個哈哈轉身而去。
「他剛才說給李小胖定了門親?」
待到李員外走遠了,司馬槿方才喃喃道,語氣中含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唐。
和司馬槿不同,安伯塵面色平靜︰「小官也老大不小了,這時候定親也不算早。是了,你可知小官現在哪兒?」
搖了搖頭,司馬槿苦惱的看了眼安伯塵,哭笑不得道︰「我不是說小官年紀小。可他現在這下可要麻煩了。」
「麻煩?」安伯塵面露不解,看了眼司馬槿,心頭一寒︰「該不會是小官傷到什麼不該傷到的地方了吧?不對,他可是刀槍入體則化」
「你就別瞎猜了,等到了縣城我再把一切事告訴你。」
司馬槿道。
說話間,她的手始終放在安伯塵手心中,自然而然的,而安伯塵似也覺得理所應當。
兩人這般先是驚住了「李大官人」,又被身前的車夫看在眼里。
鋒利如隼的雙目中閃過一絲復雜,那車夫沉聲道︰「主公,可要上路?」
「上路吧。」
司馬槿點了點頭,看了眼那車夫,介紹道︰「小安子,他叫王猛,原是十方府人士,如今是咱們客棧的車把式。」
天品境界的車把式?
看了眼並肩而坐一副輕描淡寫神色的司馬槿,安伯塵撇了撇嘴,剛想和王猛打招呼,就听那王猛忽然道︰「尊駕必是血洗關南的瘋龍之將了。久仰。」
王猛語氣平靜乃至淡漠,可安伯塵卻捕捉到一絲耐人尋味。